第1章 雾锁卡迪夫港
卡迪夫港的清晨，总被一层灰蒙蒙的薄雾与更厚重的煤烟扼住咽喉。蒸汽轮船粗犷的汽笛，如同巨兽垂死的呜咽，穿透湿冷的空气，与远处工厂区永不停歇的蒸汽锤击声与锅炉嘶鸣交织，谱写着一曲工业时代的野蛮交响。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硫磺、海水的腥咸，以及旧城区深处飘散出的、混合着廉价啤酒与下水道气味的潮湿霉腐。巨大的起重机如同钢铁巨人的残肢，在码头边缓慢挥舞，装卸着来自遥远大陆的货物，也卸下疲惫的水手与眼中燃着微茫希望的移民。这里是阿尔比恩王国跳动的心脏，繁华、喧嚣，却沉淀着浓稠的阴影。
在远离码头喧嚣的国立博物馆深处，时间流淌得缓慢而精确。埃利亚斯·索恩俯身在工作台上，鼻尖几乎触碰到一件布满绿锈的青铜器物。三十岁的他身形颀长，深褐色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露出宽阔而略显严肃的额头。深灰色马甲熨帖合身，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戴着特制的放大镜片，手持一根比发丝更细的骨针，小心翼翼地剔除着青铜器复杂纹饰缝隙中最后一点顽固的泥土与氧化物结晶。
他的工作室高大空旷。橡木架子上整齐码放着等待修复的古物碎片、矿物样本、化学药剂瓶与各种专业工具。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遮挡了大部分窗户，只留一缕稀薄的光线斜射进来，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蜂蜡、旧纸张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锈蚀气味。这里是他的堡垒，隔绝外界的喧嚣与混沌，构筑着秩序与理解的疆域。
轻微的“咔哒”声响起，一块顽固的附着物被完整取下。埃利亚斯轻轻舒了口气，拿起一支柔软的驼毛刷，拂去器物表面的微尘。动作精准、稳定，带着近乎仪式化的严谨。他凝视着显露出的清晰纹路——一只展翅的鹰隼，线条流畅有力，历经千年风霜，依旧透着威严。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掠过他灰蓝色的眼眸。修复不仅是复原形态，更是破译时光密码，触摸消逝文明的脉搏。每一个细节的还原，都是对混乱与无序的一次胜利。
“索恩先生？”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迟疑在门口响起。
埃利亚斯没有立刻抬头，而是将工具稳稳放回天鹅绒衬垫的托盘，这才转身。他的助手，托马斯·韦弗，正探着头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热忱与一丝紧张。托马斯约二十五岁，穿着不太合身的旧西装，头发蓬乱，但眼神明亮。
“托马斯，”埃利亚斯嗓音低沉平稳，“什么事？”
“馆长让送来的，先生。”托马斯快步走近，将一个厚重的牛皮纸文件夹放在工作台一角，上面盖着醒目的“海务部机密”火漆印。“‘东方海域’沉船打捞项目的初步清单和照片。说东西下午就能送到港口仓库，需要您尽快去接收并做初步评估。好像挺重要的。”托马斯的声音里带着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埃利亚斯拿起文件夹，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他拆开火漆，抽出文件。第一页是官方公函，措辞正式简略，提及在王国远东海域的深海打捞中，意外发现一艘年代极其久远的沉船残骸，打捞物品因“形态特异、材质不明”被迅速封存运回，急需专业鉴定。后面附着几张模糊的黑白照片。
似乎是打捞物刚出水时在甲板上匆忙拍摄的，光线昏暗，视野浑浊。勉强辨认出扭曲的沉船木结构轮廓，以及一些被淤泥和海洋生物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形态怪异的物体轮廓。光线昏暗，视野浑浊。勉强辨认出扭曲的沉船木结构，以及一些被淤泥和海洋生物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形态怪异的物体轮廓。其中一张聚焦于一个巨大的、断裂的长方形物体，边缘不规则，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沉积物和滑腻海藻，一些细长、苍白、形态难以名状的海洋生物附着其上，在镜头下呈现出令人不适的质感。
埃利亚斯的眉头微微蹙起。照片的模糊掩盖了太多细节，但那非自然的轮廓与过度的生物附着，与他经手过的任何古代沉船文物都不同。一股首觉性的警觉，如同冰冷的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形态特异……”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文件夹边缘。东方海域……那片充满神秘传说与危险航线的未知水域，能捞出什么？
“您觉得会是什么，先生？”托马斯忍不住问，凑近想看清照片。
“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托马斯。”埃利亚斯合上文件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可能是某种大型祭祀石碑的残件，或者……更奇特的建筑构件。下午你跟我一起去港口仓库。带上记录本、强光手电、放大镜、取样袋，还有……”他顿了顿，“多带几副防护手套。”
“是，先生！”托马斯立刻应声，脸上焕发光彩。能参与这样“神秘”的打捞物接收，对他而言是难得的经历。
埃利亚斯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件刚清理出鹰隼纹饰的青铜器。阳光下，青铜光泽温润古朴。然而，文件夹里那些模糊不清、透着深海寒意的照片，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投入了他内心平静的湖面，荡开不安的涟漪。卡迪夫港的雾，似乎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弥漫进了他秩序井然的工作室。
他拿起细绒布，细致擦拭青铜器表面，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但眼神深处，那被照片激起的好奇与隐约的疑虑，己如雾中的暗流，悄然涌动。下午的港口仓库之行，仿佛成了通往未知领域的入口，门后是深海的冰冷低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