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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迪夫港的阴雨仿佛永无止境，潮湿粘稠的空气渗入国立博物馆的每一块砖石，也渗入地下室工作室那挥之不去的深海腥气里。埃利亚斯·索恩将自己埋首于石碑拓片与星图之间，试图用冰冷的测量数据对抗心中不断扩大的寒意。托马斯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那份尘封的“内部审查”报告，其揭示的跨越数十年的“异常”与掩盖，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在他的心头。
维姬·彭布罗克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时，带着一股卡迪夫街头的湿冷气息和一种近乎亢奋的专注。她的雨衣下摆滴着水，在石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印记。她没有立刻走向工作台，而是先在门边用力跺了跺脚，甩掉靴子上的泥水，锐利的目光扫过埃利亚斯紧锁的眉头和托马斯略显苍白的脸。
“有进展，”她开门见山，声音压低了，却带着电流般的穿透力，“不是关于符号或歌谣，是关于那些失踪者本身的。”
埃利亚斯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精密卡尺，镜片后的灰蓝色眼睛透出询问。托马斯也停下了整理文件的手，紧张地望过来。
维姬走到工作台旁，从她那个厚实的、边缘磨损的记者挎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几个用棉纸包裹的小物件，放在毛毡上。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翻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我重新梳理了所有能找到的失踪者背景和最后几天的活动轨迹，”维姬语速很快，手指在密密麻麻的记录上划过，“重点是那些外地人——货郎、旅行者、季节性帮工。他们不像本地渔民，社会关系网简单，行踪更易追踪。结果，在至少三起——货郎本·霍金斯（Ben Hawkins）、行脚医生助手彼得·肖（Peter Shaw）、还有那个年轻力壮的码头短工哈里·沃森（Harry Watson）——失踪前一周内，都收到过来源不明的‘小礼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埃利亚斯和托马斯专注的脸。
“根据他们最后接触的人回忆——旅店老板、码头工头、杂货铺老板娘——描述都很模糊。一个‘沉默的灰袍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的男人’、‘说话声音像含着一口水’。东西都是当面给的，没有包装，首接塞进手里，然后就迅速消失在人群或雾气里。”
维姬这才动手，一层层揭开棉纸。
第一件：一个贝壳。不是常见的牡蛎或扇贝壳。它形状扭曲怪异，表面覆盖着粗糙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深褐色角质层，边缘呈现出不自然的锯齿状。尺寸不大，约莫掌心大小，却给人一种沉甸甸的、令人不适的质感。
“这是在货郎霍金斯租住的阁楼床铺缝隙里找到的，他失踪后房东清理时发现的，以为是垃圾差点扔掉。”维姬解释。
第二件：一块卵石。灰黑色，表面异常光滑，仿佛被海水打磨了千万年，却又带着一种非自然的油腻光泽。石头中心，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仿佛被尖锐物刻划出的凹点，周围环绕着几道几乎难以察觉的、呈放射状的浅痕。不仔细看，会以为是天然纹理。
“这是医生助手肖的房东太太在他留下的药箱夹层里发现的，以为是普通的幸运石。”
第三件：一小段扭曲发黑的……骨头？或者更像是某种深海鱼类的刺？约手指长短，一端尖锐，另一端钝圆，表面布满细密的螺旋纹路，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这是码头短工沃森的工友回忆，说沃森失踪前一天在码头休息时，从口袋里掏出来把玩过，还嘟囔了一句‘哪儿捡的怪东西’，但没人看清具体是什么。这是他工友描述的相似物，我在黑水湾附近一处偏僻礁石滩找到的，那里……也有一处新涂鸦。”
埃利亚斯戴上手套，拿起放大镜，凑近观察。托马斯的喉咙有些发干，也凑了过来。
“这贝壳……”埃利亚斯用镊子轻轻翻动，“……表面纹理……不像自然形成，更像……人为扭曲或某种病态增生？还有这角质层……触感像……干涸的血痂。”他皱紧眉头，将放大镜对准贝壳内壁。内壁相对光滑，但在靠近边缘处，他赫然发现了几道极其微小的、刻划的痕迹——一个简化版的、由三个锐角嵌套组成的符号！与石碑和涂鸦上的核心符号如出一辙！
“看这里！”埃利亚斯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维姬和托马斯立刻凑近，看清那微小的亵渎印记时，倒吸一口凉气。
“卵石上的凹点和放射痕，”埃利亚斯转向第二件，“……角度和比例……极其精确。不像自然磕碰，更像……某种微型工具的印记，或者……”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说出那个更可怕的联想，“……非自然的抓握痕迹。”
“那段骨头，”维姬接口，指着第三件，“我问过港口的几个老渔贩，没人认得是什么鱼身上的。有人说……像深海里那些被‘诅咒’的鱼才会长出的怪刺。”
线索像冰冷的蛛丝，缠绕上来。神秘的“灰袍人”在失踪前主动接触目标，送出这些来自深海、带着不祥气息和隐秘符号印记的“礼物”。是标记？是引诱？还是某种……仪式的开端？
“邮差！”托马斯突然想到什么，“先生，彭布罗克小姐！那些外地人收到东西，如果是当面给的，那本地人呢？本地失踪的渔民，他们会不会也收到过东西？但没人报告……或许，东西是首接送到他们家里？邮差可能看到过寄件人？”
维姬眼睛一亮：“聪明，托马斯！我马上去查黑水湾的邮路和当值邮差！就算他们被马什警告过，总有人为了钱或出于不安愿意开口！”她雷厉风行，立刻收起笔记本和证物，“索恩先生，这些东西，您能做个更专业的鉴定记录吗？特别是贝壳内壁那个符号，还有卵石凹痕的角度？”
“当然。”埃利亚斯点头，己经拿出了绘图本和测量工具。
“还有，”维姬走到门口，回头补充，眼神锐利如刀，“那个‘灰袍人’……特征模糊，但‘声音像含着一口水’……这描述让我很不舒服。和维姬描述失踪者最后‘梦游’状态时提到的‘湿漉漉的脚步声’……感觉很像。我怀疑，是同一种‘东西’。”她没等回应，身影己消失在门外昏暗的走廊中。
工作室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埃利亚斯测量卵石凹痕时镊子与石面轻微的刮擦声，以及托马斯整理文件时纸张的沙沙声。然而，那份寂静此刻显得格外沉重。桌上那几件来自深海的“小礼物”——扭曲的贝壳、光滑的卵石、诡异的骨刺——静静躺在灯光下，散发着无声的恶意。它们不再是孤立的证物，而是连接失踪者与深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纽带。维姬的追踪，正将冰冷的触角伸向那潜伏在人群阴影中的“灰袍人”，真相的轮廓，在浓雾中愈发狰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