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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迪夫港的晨光浑浊微弱，艰难穿透工业雾霭和地下室高窗的积尘。埃利亚斯·索恩从角落冰冷的椅子上醒来，骨头僵硬酸痛。昨夜那场摧毁性的“不适”如同滚烫烙印，深深刻在神经末梢——颅内嗡鸣的沉重余震仍在低徊，指尖麻木如同戴着无形的冰手套。他灌下滚烫的浓茶，苦涩刺激着味蕾，试图驱散骨髓里的冰冷疲惫。盥洗室模糊锡镜映出的脸——眼窝深陷如骷髅，布满血丝，皮肤透着青灰色——无声宣告着精神的严重透支。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工作台上那片散发着无形寒意的石碑拓片。他需要“正常”的工作锚定理智。目光落在维姬·彭布罗克留下的“深海礼物”上：扭曲如哀嚎的贝壳、光滑油腻的卵石、布满精密螺旋纹路的森白骨刺。它们封存在玻璃皿中，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不祥。他戴上棉纱手套，拿起放大镜和卡尺，决定做一份更详尽的鉴定记录。这是黑兹尔教授框架下的工作，是安全的避风港。
“物品A：来源不明贝壳（发现于失踪货郎本·霍金斯租住阁楼）……”他低声念着，鹅毛笔在日志本上沙沙作响，“……形态严重畸变……表面覆盖异常增厚、深褐色、质脆的角质层……边缘呈不规则锯齿状……”他用钢镊极其小心地翻动贝壳，放大镜聚焦在内壁边缘几道微小的刻痕上。那个由三个锐角扭曲嵌套组成的符号清晰而亵渎地映入眼帘。“……内壁边缘发现人工刻痕，形态与石碑拓片核心符号S-003a及黑水湾多处涂鸦高度相似。刻痕深度约0.1毫米……”他详细描绘着符号的线条转折角度、连接点形态，试图用冰冷的数字筑起堤坝，阻挡那刻痕带来的本能不适。
“物品B：来源不明卵石（发现于失踪医生助手彼得·肖遗留药箱夹层）……”镊子尖端触碰石英岩表面，一股油腻的冰凉感传来。“……表面异常光滑，触感油腻……中心点状凹痕首径约0.5毫米，边缘锐利……周围放射状浅痕长度1-3毫米不等，角度精确，呈72度等分分布……”他用探针测量着。“……整体形态暗示可能为某种微型硬质工具高速旋转加工痕迹，或……”他停住笔尖，“非自然抓握痕迹”这个可怕的念头浮现，让他脊背一凉。他立刻划掉，改为“成因存疑”。
“物品C：来源不明骨质物品（形态近似于失踪码头短工哈里·沃森生前持有物）……”他拿起那段螺旋纹路的骨刺，冰冷的钙质触感滑腻。“……材质为钙质，非哺乳动物骨骼结构……螺旋纹路更复杂、角度更陡峭、尖端异常锐利……表面螺旋纹路深约0.2毫米，间距均匀，疑为生物生长形成，但形态过于规整精密，超出己知生物生长模式，存疑……”他试图在海洋生物记忆中寻找对应物，但无果。它不像自然造物，更像深渊的凶器。
就在放大镜聚焦于骨刺末端锐利的螺旋尖点时，工作室门猛地被推开，湿冷空气涌入。维姬·彭布罗克闯了进来，雨衣滴着水，脸色苍白，眼圈青黑，眼底却燃烧着近乎亢奋的灼热光芒。她冲到工作台前，将一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重重拍在毛毡上。
“索恩先生！照片里有东西！真正的东西！”维姬声音带着颤抖，是激动也是惊悚。
埃利亚斯一惊，放下骨刺：“彭布罗克小姐？什么照片？”
“黑水湾！昨天冲洗的现场照片！”她飞快解开信封，抽出一叠湿漉漉的照片翻找着。“大部分看起来正常……但昨晚在暗房安全灯下放大检查时……”她猛地抽出一张照片，用力推到埃利亚斯面前，“看这里！石阶下面的阴影里！”
照片是黄昏雾气弥漫的黑水湾码头区，光线昏暗。维姬指尖用力点着背景石阶下方的阴影区域。“看这个背对镜头的人影！还有他脚边地上！”
埃利亚斯蹙眉，拿起高倍放大镜凑近。人影只是一个深色模糊轮廓。但维姬所指的位置——人影脚后跟旁潮湿的深色石板上——有一小片不规则的深色污迹，边缘清晰，形状扭曲，像半凝固的淤泥或分泌物。
“不止这个！”维姬的指尖因激动颤抖，用力点在深色痕迹边缘几个极其微小的黑点上。“看这些！索恩先生，仔细看！”
埃利亚斯屏息，将放大镜几乎贴在照片上。在颗粒感和昏暗光线下，那几个微小黑点的形态依稀可辨——甲壳扭曲变形，附肢结构异常……与他记忆中石碑S-001残件附着的、“微小如米粒、甲壳扭曲的节肢生物”特征产生了毛骨悚然的重合！
冰冷的电流窜遍埃利亚斯全身！他清晰地回忆起触碰石碑时，指尖感受到微小活物令人作呕的蠕动感！“我的天……”他声音干涩，“这……不可能……”
“可能的！就是事实！”维姬斩钉截铁，“底片我检查过了，不是失误！这东西就在黑水湾！就在那个‘人’的脚边！”她指尖戳着模糊人影轮廓，“这滩深色的东西，您不觉得它的质感，那种粘稠半凝固状态，和您描述的石碑上‘腐烂果冻的灰白色物质’、‘血管般的暗红色丝状物’很像吗？还有这些虫子……它们是一伙的！它们就在黑水湾！就在活人身边活动！”
埃利亚斯感到强烈反胃。维姬的推论精准剖开了黑兹尔教授的“灰鳞症-社会病理”理论。皮肤病？遗传缺陷？无法解释这些活生生的微观证据！那滩湿痕……那些扭曲的微小生物……指向一种活生生的、令人作呕的生态污染，正在渔村中蔓延！
“医学档案那边呢？”埃利亚斯强迫自己冷静，声音沙哑。
维姬脸上闪过挫败和疑云：“没有！官方记录语焉不详！就是个模糊概念！我找了几位老医生旁敲侧击。结果？要么含糊其辞说‘环境差生怪病’，要么一提到具体病例就躲闪！”她加重语气，“卡迪夫皇家医学院档案室管理员告诉我，十五到二十年前的一部分西北郡地方病档案，在一场‘库房水管爆裂’中被损毁了！索恩先生，这和托马斯那份盖着‘内部审查’章的民俗考察报告时间点高度重叠！是巧合吗？有人在系统性地掩盖！所谓的‘灰鳞症’？那很可能只是个烟雾弹，用来掩盖照片里这些……更无法想象、更非人的污秽之物！”
她的话语如同鼓槌敲打在埃利亚斯脆弱的心弦上。照片证据、损毁的档案、尘封的报告、掩盖的痕迹……所有线索在维姬的拼凑下，指向一个清晰而毛骨悚然的轮廓——黑水湾的“异常”，绝非简单疾病。那里存在着活生生的、与深海石碑同源的非人污秽，而一只无形的大手正竭力掩盖。
恐惧混合着愤怒和探究欲在埃利亚斯胸中翻腾。他看着照片上阴影中的人影和那片深渊污染的“证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塞巴斯蒂安·克罗夫特那个“疯子”阁楼里的警告，或许是通往黑暗真相的唯一线索。旧城区的鱼腥味，似乎正透过石墙悄然渗透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