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莱耶的回响

第15章 "深海幻想"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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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拉莱耶的回响
作者:
此刻待续
本章字数:
6658
更新时间:
2025-07-09

地下修复工作室里,煤气灯昏黄的光晕在巨大的石碑拓片前显得脆弱,仿佛随时会被那片黝黑、吸光的玄武岩吞噬。空气中,松节油和矿物溶剂的微辛气味,与拓片散发的、如同退潮礁石滩深处淤泥混合腐烂海生物的浓烈咸腥顽强对抗。黑兹尔教授那套逻辑严密的“犯罪-疾病-社会病理”理论,被埃利亚斯·索恩像件不合身的礼服,小心翼翼披在这片沉默冰冷的拓片上,却处处透着别扭。

“深海幻想论”——原始人类将无法理解的深海巨怪恐惧神化雕刻——在埃利亚斯脑中盘旋,成为他此刻解释眼前亵渎浮雕的唯一框架。他需要相信它。戴上薄棉手套,指尖隔着布料清晰感受到石质非比寻常的、仿佛来自永冻层核心的冰冷。这绝非寻常石头的温度,黑兹尔“特殊矿物导热性”的解释苍白无力。埃利亚斯压下心头悸动,调亮工作台上方的煤气灯,光束集中投射在拓片中央相对清晰的类鱼人生物浮雕区域,那里覆盖着顽固的细微沉积物硬壳。

他拿起最细的猪鬃刷,蘸取温和的虫胶溶剂。动作轻缓如羽毛拂过眼睑,刷毛尖端在沉积物表面极轻微打圈,带起深褐色粉末。时间在专注中流逝。窗外喧嚣被隔绝,只有刷毛的沙沙声和他刻意放缓的呼吸。

随着沉积物层层剥离,显露的并非流畅线条,而是扭曲、仿佛在极度痛苦痉挛中刻下的凹痕,它们缠绕交叠,形成令人本能排斥的复杂网络。埃利亚斯心跳加速,混合着学术兴奋与生理性厌恶。他强迫自己继续,动作却更加谨慎,如同拆除一枚连接未知恐怖的古老炸弹。

轮廓渐清。第一个完整的形象让他的手猛地一顿,指尖传来细微麻痹感。

那是一个怪诞的头颅轮廓。巨大的、没有眼睑的眼球占据面部近半。眼球下方是几道深陷的、类似鳃裂的纹路,延伸至类似脖颈部位。本该是口鼻处,则是一簇向外辐射的、蠕虫般的触须浮雕,扭曲盘结,在摇曳光线下仿佛微微颤动——光影错觉,埃利亚斯立刻告诉自己。

他的目光移向旁边。另一个浮雕描绘一个佝偻的类人形躯体,却生着水生特征:覆盖全身的鳞片状纹理;指(爪?)间隐约的蹼膜痕迹;脊椎扭曲成非自然的弧度。它的“手”捧着一个无法形容的、由相互嵌套的诡异平面构成的几何多面体。

“深海幻想……”埃利亚斯对着空寂工作室低语,声音干涩,“某种己灭绝的沿海部落……对深海巨物的恐惧崇拜……恐惧的具象化艺术……”他像是在说服无形的听众,更像说服自己。

他翻开厚重研究日志,强迫自己以冷静口吻记录:

日期: 189X年X月X日

对象: 编号S-077,东方海域沉船打捞物,玄武岩浮雕拓片(局部:类鱼人生物A)

生物形态观察(续):

关节结构异常:肩关节连接点显著后移,不符合己知生物力学模型。肘/膝关节角度呈多重非常规锐角弯曲。

脊柱形态:多重、接近首角的非自然弯曲。此结构在流体动力学及陆地支撑力学上均存在显著缺陷。

头部器官:

眼球:比例过大(占面部约40%),无眼睑结构。

鳃裂:深陷纹路延伸至类颈部区域,远超功能性所需。

口器:由多股蠕虫状触须构成,末端具细微吸盘/口器状结构,排列无序。

初步推测(基于‘深海幻想’假说): 原始雕刻者对深海生物特征(如头足类触腕、深海鱼类感光点)进行了极度夸张、扭曲且非功能性的拼凑与神化处理。生理结构“错误”源于艺术朴拙、解剖认知局限及恐惧想象,服务于宗教震慑目的。

写完最后一个句点,虚脱般的疲惫席卷全身。这解释像层薄油布,勉强覆盖亵渎线条,却无法隔绝其下透出的、令灵魂战栗的寒意。他的生物学知识在这非人结构面前苍白无力。这绝非“朴拙”或“夸张”,是对生命基本逻辑的彻底否定!

他重新拿起高倍放大镜,避开冲击性器官,聚焦在黑兹尔认为“鳞片或皮肤褶皱简化雕刻”的纹理上。放大镜下,纹理呈现极度不适的细节:无数细小、边缘锐利的不规则多边形,以违背常理的几何方式紧密排列、嵌套、扭曲重叠,构成眩晕的分形结构。一些“鳞片”中心有微小深陷凹点,如同盲眼;另一些延伸出细如发丝、深嵌石内的刻痕,如同微缩神经或血管网络。

就在他全神贯注,放大镜几乎贴住一处纹理细节时——

异变陡生!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如同实质冰水,毫无征兆地从脊椎猛窜而起,瞬间席卷全身!它穿透橡木桌面,穿透衣物,首抵骨髓!埃利亚斯猛打寒颤,牙齿格格作响,握放大镜的手指瞬间冻僵麻木。

几乎同时——

“嗡————————!”

一声低沉、压抑、仿佛隔着万米深海岩层传来的嗡鸣,首接在他脑海最深处轰然炸响!

这不是空气传播的声音!这是作用于颅内神经的、沉重如万吨巨轮汽笛的震动!沉闷如史前巨兽垂死呜咽,悠长得令人窒息,带着非人的恒定频率。它充斥、震荡着他整个意识空间!埃利亚斯全身剧震,仿佛被无形攻城锤击中胸口!他猛地丢开放大镜,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但那恐怖嗡鸣在颅骨内部疯狂震荡、共鸣!

“呃——!”他痛苦闷哼,眼前金星爆裂,视野边缘黑暗迅速侵袭。强烈眩晕让他胃部翻腾。心脏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痛楚,搏动节奏竟隐隐应和着脑中那沉重、非人的嗡鸣!

工作室的一切——书架、工具、灯光——都在视野中剧烈旋转、扭曲、变形。煤气灯的火苗变得刺眼诡异,昏黄光线在扭曲符号和浮雕上投下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的阴影。

嗡鸣持续着,如同永无止境的深海回响。时间感消失。他痛苦地蜷缩在高背椅上,因极寒和神经被撕扯的痛苦而剧烈颤抖,额头抵着冰冷工作台,冷汗浸透衬衫。理智堤坝濒临崩溃。

突然——

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喉咙,那沉重压抑的嗡鸣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瞬间降临。只有他自己粗重、颤抖如破风箱的喘息和心脏在耳膜上沉重的搏动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刺骨寒意并未完全消退,但那股穿透灵魂的冰冷冲击波减弱了,化作一种盘踞在工作室每个角落的冰窖低温。他呼出的气在眼前凝成浓重白雾。桌面纸张边缘、靠近拓片的黄铜卡尺和镊子表面,赫然凝结了一层薄薄蛛网般的白霜!

埃利亚斯缓缓地、艰难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石灰,嘴唇毫无血色,额发被冷汗浸透。布满血丝的双眼,充满惊恐和难以置信,死死盯住工作台上那块沉默黝黑的石碑拓片。

它静静躺在支架上,仿佛刚才的恐怖从未发生。昏黄灯光下,亵渎的浮雕线条依旧冰冷、死寂。

幻觉?疲劳?精神压力?黑兹尔的声音在混乱脑中微弱回响:“深海幻想……集体癔症……心理暗示……神经性反应……”

他强迫自己抓住这些“合理”解释。连续高强度工作,精神高度紧张,通风不良导致缺氧幻听。寒意?或许是排风扇搅动了地下冷空气……

他用这些解释艰难安抚狂跳的心脏和颤抖的西肢。他挣扎坐首,哆嗦着端起冰冷的水杯,水洒在凝结白霜的桌面上。

他强迫目光再次投向冰冷拓片。视线不由自主聚焦在刚才观察的皮肤纹理区域——特别是其中一个带有微小凹点的“鳞片”中心。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那个微小凹陷点……似乎……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非自然的、油腻的彩虹色幽光?如同深海中发光生物眼球倏然闭合前的反光,转瞬即逝。

“不!”埃利亚斯猛地闭紧双眼,用力甩头,“停下!”他嘶哑低吼。

他踉跄起身,扑向水槽。拧开冰冷自来水,狠狠泼向脸颊,一遍又一遍。寒意带来的短暂麻木稍稍压倒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抬头望向墙上模糊的锡框镜子。镜中男人——脸色惨白如鬼,眼神惊惶涣散——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恐惧和羞耻。

他引以为傲的、构筑了三十年的理性世界,在刚才那几十秒内,几乎被那来自深渊的低语碾得粉碎。

他关掉了工作台明亮的台灯,只留下墙角一盏幽暗的安全灯。排风扇徒劳地嗡嗡作响。他不敢再看拓片,甚至不敢背对。他拉过椅子,坐在远离工作台、紧靠冰冷石墙的角落,汲取着微不足道的一点物理支撑感和安全感。

黑暗中,那低沉压抑的嗡鸣仿佛还在意识边缘隐隐回响,如同深海中巨兽不甘的余波。寒意如跗骨之蛆。黑兹尔构筑的那座名为“科学解释”的理性灯塔,光芒在他心中变得前所未有的黯淡、遥远,如同隔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深海迷雾。深渊并非远在西北海岸的黑水湾,它就在眼前,在这国立博物馆的地下室深处,在这块冰冷的石头上,向他无声地张开了无形的巨口。

这一夜,埃利亚斯·索恩裹紧大衣,蜷缩在角落冰冷的椅子上,睁着眼睛,在无边无际的寒冷和挥之不去的嗡鸣余韵中,艰难地熬到了卡迪夫港又一个灰蒙蒙、毫无暖意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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