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工作室的寒意,仿佛因那张诡异的照片而凝结成了实体。维姬·彭布罗克指尖下,照片背景中模糊人影脚边的深色湿痕和扭曲微小生物,如同来自深渊的触手,无声地缠绕着埃利亚斯·索恩的理智。黑兹尔教授的“灰鳞症-社会病理”理论,在这微观的、令人作呕的证据面前,脆裂得如同冰层。
“扩散了……”维姬的声音带着一种被证实的惊悚和记者的灼热,“索恩先生,您看到了吗?符号、污秽、还有这些……东西,它们不是静止的!它们从黑水湾蔓延到了卡迪夫港!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托马斯带回的铁钩巷涂鸦摹本,再落回照片上那滩湿痕。
托马斯脸色苍白,手指无意识地着摹本边缘:“那个影子……穿深灰色的,动作很怪……它……它是不是就是送‘礼物’的人?或者……在黑水湾留下痕迹的东西?”恐惧让他声音发颤。
埃利亚斯强迫自己从照片上移开视线,那滩湿痕和模糊的生物轮廓仍在脑中灼烧。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石碑拓片的腥咸和松节油的味道,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维姬的推论像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最后的侥幸。这不是孤立的地方病,不是偶然的模仿。这是一个活动的、散发着深海腥气的恐怖网络,其核心节点,似乎就指向了那个名字——塞巴斯蒂安·克罗夫特。
“黑兹尔教授,”埃利亚斯的声音低沉而审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您上次提到西北海岸的传说时,似乎……还提及了一个人?一个研究边缘秘教、后来……被大学除名的人?”
黑兹尔教授正擦拭着眼镜,闻言动作一顿。他抬起眼,温和的学者面容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和怜悯。“啊,你说塞巴斯蒂安·克罗夫特(Sebastian Croft)?”他重新戴上眼镜,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惋惜,“一个悲剧性的例子,索恩。曾经很有才华,对古代异教、边缘崇拜体系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可惜……”他摇了摇头,仿佛在驱散某种不洁的念头,“后来彻底走火入魔了。沉溺于那些不可名状的、关于远古邪神、沉没之城和群星归位的疯狂臆想。行为变得极其怪异,言论更是离经叛道,充满了……亵渎和危险的低语。大学委员会别无选择,只能请他离开。为了学术的纯净,也为了他自身的……安全着想。”他特意强调了“安全”二字。
“他……具体研究些什么?您还记得他提到过什么特别的名字或概念吗?”埃利亚斯追问,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名字?”黑兹尔皱眉,似乎在回忆一段令人不快的垃圾信息,“‘达贡’(Dagon)、‘海德拉’(Hydra)……这些是古代近东神话里被妖魔化的异教神祇,被他生搬硬套到现代臆想中。还有什么‘拉莱耶’(R'lyeh)……一个纯粹虚构的、被诅咒的沉没之城名字,据他说是某个不可名状存在的囚笼或宫殿?荒谬绝伦!”他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这些词汇带来的晦气。“他的‘证据’更可笑,无非是些伪造的残页、模糊不清到无法辨认的所谓深海照片,还有他自己混乱手稿里绘制的亵渎符号和星图。他把精神错乱当成了神启,把幻觉当成了真相。”
达贡……海德拉……拉莱耶…… 这些名字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埃利亚斯心湖。维姬带来的歌谣碎片里,有“深潜之父”——Father D... something... 黑兹尔提到的“达贡”(Dagon)?克罗夫特阁楼里的《水神克塔亚特》残页?托马斯发现的尘封报告中提到的“不洁的歌声”和“居民异貌”?还有铁钩巷新鲜的涂鸦、照片里的湿痕生物……所有线索碎片,在“克罗夫特”这个名字周围疯狂旋转,产生刺耳的共鸣!
“您知道他……现在何处吗?”维姬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记者特有的、不容回避的执着。
黑兹尔教授瞥了她一眼,带着一丝对莽撞的轻微不赞同。“旧城区。某个阴暗的角落吧。‘老鼠巷’(Rat's Alley)附近?据说栖身在一家叫‘锚与泪’(The Anchor & Tear)的破败旅店阁楼里。房东是个声名狼藉的独眼酒鬼。一个彻底被疯狂吞噬的可怜虫,彭布罗克小姐。我强烈建议你们远离他。他的话语本身就是一种污染,会侵蚀健全的理智,将人拖入无谓的妄想深渊。专注于你的石头本身,索恩,那才是你该待的领域。”他的语气充满了权威性的警告。
“感谢您的建议,埃德加,非常有价值。”埃利亚斯站起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眼底深处翻涌着决断的风暴。黑兹尔的警告像一层薄冰,而冰层之下,是名为“真相”的汹涌暗流。克罗夫特,不再是背景里一个模糊的疯子名字,而是串联起石碑、符号、失踪案、涂鸦、湿痕、歌谣和掩盖痕迹的关键节点。无论他是否真的疯了,他的阁楼里,必然藏着通往这个黑暗谜题核心的碎片——哪怕那些碎片本身带着割伤理智的锋利边缘。
送走黑兹尔,工作室的门关上。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是充满行动张力的沉默。维姬立刻掏出笔记本:“‘老鼠巷’,‘锚与泪’。我有线人在旧城区混迹,找到具置不难。但黑兹尔说得对,那地方……”
“我们必须去。”埃利亚斯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走到墙边巨大的卡迪夫港地图前,手指重重按在旧城区那片被狭窄巷道填满的区域,特别是标注为“老鼠巷”的贫民窟。“照片里的东西,”他指向工作台,“铁钩巷的涂鸦,黑水湾的失踪者……它们就在外面,维姬,在这座城市里扩散。克罗夫特可能是唯一一个能告诉我们那是什么、它们想要什么、以及如何阻止它们的人。即使他满嘴疯话,我们也需要去听,去分辨!”
托马斯看着导师眼中燃烧的、混合着恐惧与坚定探究的火焰,咽了口唾沫,努力挺首背脊:“我……我跟您去,先生。多个人……多个照应。”
维姬深吸一口气,将笔记本啪地合上,眼中锐利更盛:“好。我马上去确认地址。今晚?旧城区入夜后是另一副面孔,光线最差,但也最……‘活跃’。”
“今晚。”埃利亚斯点头,目光扫过散发着无形寒意的石碑拓片、诡异的照片和铁钩巷涂鸦摹本。恐惧犹存,昨夜那穿透灵魂的嗡鸣和寒意仿佛还在神经末梢隐隐作痛。但对未知的探究欲和对污秽蔓延的愤怒,如同冰冷淬炼的利剑,斩断了退缩的念头。克罗夫特的阁楼,那个被学院放逐的“疯子”巢穴,成了风暴眼中唯一可见的灯塔——纵然那光,可能来自地狱的熔炉。
卡迪夫港的黄昏雾气,似乎正带着旧城区的鱼腥和下水道的腐败气息,悄然渗入博物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