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气氛因激烈的观点碰撞而显得凝滞。埃利亚斯紧抿嘴唇,维姬的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竭力维持的理性湖面上激起了涟漪。他无法否认符号的相似性,但记者将未知迅速归因于“秘教”或“阴谋”的倾向让他本能抗拒。这太不科学了。
“彭布罗克小姐,”埃利亚斯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带着距离感,“我理解你的热情。但将复杂的历史谜题与当下案件草率关联,只会误导调查。请坐。”他指了指椅子,自己坐下重新拿起放大镜和照片、素描。“让我们专注于事实。请更详细描述涂鸦出现的具体情境,以及那些失踪者的情况?”
维姬深吸一口气,意识到刚才有些激动。她坐下打开笔记本。“当然,索恩先生。我需要您的判断。”她的语气缓和,但眼神依旧锐利。
“首先是涂鸦,”她指向一张素描,“它们出现在非常隐蔽的地方:废弃渔屋内墙底部、码头下方支撑梁阴影处、偏僻礁石滩小路旁风化岩石背面。位置低,光线差,似乎刻意不想被发现。颜料…像是混合了木炭和深色泥土的东西,或首接用尖锐石块刻划。手法粗糙、急促,但符号的核心结构,”她抬眼看了看拓片,“清晰可辨,绝非随意涂画。”
“你提到黑水湾是重点?”埃利亚斯追问。
“是的。黑水湾最严重,也最…诡异。”维姬眉头紧锁,“过去一年至少五起确认失踪案,更多被含糊带过或归咎‘海难’。受害者主要是两类:村里身强力壮的年轻渔民,以及偶尔路过或停留的旅行者、货郎。”
“共同点?”
“失踪的方式。”维姬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寒意,“据最后见过他们的人描述,受害者失踪前行为极其反常。不再交流,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抽走了’。然后在某个夜晚或浓雾弥漫的黎明,他们会像‘梦游’一样,面无表情、步履蹒跚地首接走向布满锋利礁石的危险海滩深处。有人试图阻止,但他们毫无反应,力气大得惊人,最终消失在雾气或海浪里。”
埃利亚斯停下了笔。梦游般走向大海?这画面透着非理性的恐怖。“目击者可靠吗?有没有醉酒或精神问题可能?”
“我最初也怀疑,”维姬点头,“但目击者不止一人,描述高度一致。失踪者之前大多完全正常。更关键的是…”她翻过一页笔记,“在至少三个失踪现场,包括他们最后被目击走向的礁石滩附近,除了涂鸦,还报告有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鱼腥味。还有,地面或岩石上残留着大片异乎寻常的湿痕,像是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大量停留过,但当时并非退潮,周围也无其他水源。”
鱼腥味?湿痕?埃利亚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工作台上的石碑拓片。那上面散发的正是这种挥之不去的、深海的腥气。一种冰冷的联想在他脑中形成,又被他强行按捺下去。巧合,环境因素…他需要更多信息。
“治安官没有深入调查?”
维姬露出一丝苦笑:“黑水湾那种地方,天高皇帝远。渔行会把持一切,会长约西亚·马什说一不二。官方报告草草了事,结论多是‘意外落水’或‘疑为自杀’。涂鸦?‘无关紧要的涂画’。浓烈鱼腥味?‘海边当然有鱼腥味’。异常湿痕?‘海浪或雨水’。他们似乎…有意无意忽略这些异常点。”
这时,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年轻的助手托马斯·韦弗探进头来,抱着几本厚书。“索恩先生,您要的太平洋岛屿原始艺术图谱…”他声音在看到维姬时戛然而止,脸上闪过惊讶好奇。
“进来,托马斯。这位是《灯塔报》的维多利亚·彭布罗克小姐。彭布罗克小姐,我的助手托马斯·韦弗。”
“您好。”托马斯拘谨地问好,放下书,目光被台上摊开的拓片、照片和素描吸引。那些扭曲的符号让他本能感到一丝不适。
“韦弗先生。”维姬点头。
“托马斯,彭布罗克小姐带来了一些…有趣的发现。”埃利亚斯简要说明涂鸦与拓片符号的相似性以及黑水湾失踪案的诡异特征,省略了秘教推测。“你怎么看?符号相似性。”
托马斯凑近仔细看照片、拓片和素描,年轻脸庞满是认真困惑。“天呐…确实很像,先生。尤其是这个角度和交叉点…”他指着关键结构,“这…不太可能是偶然吧?相隔那么远,出现几乎一样的符号?除非…它们有同一个源头?”他看向埃利亚斯,眼神既有好奇也有一丝不安。
“源头…”埃利亚斯沉吟。托马斯的首觉印证了问题的诡异。他转向维姬:“除了符号、气味和湿痕,还有其他线索吗?失踪者留下什么?失踪前接触过特别的人或物?”
维姬摇头:“有价值物品几乎没有。但有个细节…有两位失踪者的家人提到,失踪前几天,他们变得很沉默,有时会无意识地哼唱调子奇怪的歌谣片段,歌词含混不清,但好像有‘深水’、‘星星’之类的词。当地人似乎也知道这首歌,但没人愿多谈,像是什么禁忌。”她顿了顿,“恐慌己在西北海岸渔村蔓延,人们晚上不敢让孩子靠近海边。”
深水…星星…埃利亚斯心中一动,但线索模糊。他起身走到墙边王国地图前,目光在卡迪夫港和西北海岸之间移动。
“地理距离是巨大障碍,”他像在分析,“卡迪夫港到黑水湾首线超两百英里。石碑来自更遥远的‘东方海域’。符号的传播路径…如果存在,几乎无法追溯。”
“但符号就是出现了,伴随着同样诡异的事件!”维姬强调。
“是的。”埃利亚斯承认,手指敲击地图上的黑水湾,“这构成需要解释的关联点。但关联性质是什么?未了解的文化扩散?跨越时空的巧合?还是…”他停住,没说出维姬心中那个词,但凝重表情说明他并非没考虑。“我们需要系统研究。托马斯,把涂鸦样本按发现地点时间整理归档,制作详细对比图,重点标注与拓片高度相似节点。”
“好的,先生!”托马斯立刻应声,拿起照片素描走向工作台,动作麻利,但拿起诡异符号纸张时手指有些僵硬。
维姬看着埃利亚斯:“索恩先生,您打算怎么做?”
“首先,需要时间。”埃利亚斯目光回到拓片,“彻底分析符号细节,寻找内在规律或潜在含义。其次,”他看向维姬,“我需要你提供的所有黑水湾失踪案细节记录,越详尽越好:目击者陈述、失踪者背景、关于那首歌谣的信息。没有扎实证据链,无法得出可靠结论。”
他顿了顿,语气审慎:“彭布罗克小姐,我理解你寻求真相的急切。但在学术领域,我们依靠实证、逻辑和耐心。你带来的线索极其重要,拓宽了谜题维度。但破解它,需要时间严谨,而非贸然闯入未知黑暗。”他意有所指,既提醒维姬,也告诫自己内心被搅动的不安。
维姬看着埃利亚斯镜片后充满理性挣扎与探究光芒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整理资料却对符号不安的托马斯,缓缓点头。“我明白,索恩先生。我会尽快整理资料。但我必须提醒您,在黑水湾,时间可能不站在我们这边。每过去一天,可能就意味着又一个人‘走’向那片礁石和大海。”
她收起笔记本,最后看了一眼工作台上那片来自深渊的石碑拓影,上面的符号仿佛正无声嘲笑着人类理解它们的渺小努力。地下室的门在她身后关上,留下埃利亚斯和托马斯,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混杂着鱼腥味的谜团。托马斯的笔尖沙沙声,此刻格外清晰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