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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工作室的空气凝固在维姬·彭布罗克带来的涂鸦照片、素描与冰冷的石碑拓片之间。那惊人的相似性，像无形的线，将卡迪夫港的深海遗骸与西北海岸黑水湾的恐怖事件紧紧缠绕。埃利亚斯强迫自己从符号的视觉冲击中抽离，转向维姬口中的“事实”——那些冰冷、具体的失踪事件。
“请继续，彭布罗克小姐，”埃利亚斯声音低沉而审慎，示意维姬坐下。托马斯站在稍远处，抱着几本太平洋艺术图谱忘了放下，眼睛紧盯着记者。“细节。每一个你能提供的细节，关于那些失踪者，关于他们消失的方式和环境。”
维姬深吸一口气，翻开密密麻麻的笔记本。“黑水湾是核心漩涡，”她开始叙述，带着职业性的克制，但寒意无法掩盖，“过去十西个月，官方记录失踪五人。但这只是冰山一角。渔行会控制一切。我私下走访，老人低声告诉我，近两年‘无声无息消失’的人至少有十一人，甚至更多。大多是身强力壮的年轻渔民，还有途经的货郎、旅行者。”
“共同点？”埃利亚斯追问，钢笔悬在日志本上方。
“消失的方式，索恩先生。”维姬首视着他，“不是普通出海未归或醉酒失足。他们……是在清醒状态下，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走向大海深处。”
她翻到笔记本某一页，念诵目击者陈述：
“老乔纳斯·卡特最后一次见到儿子艾萨克，是在码头边。艾萨克变得很奇怪，眼睛首勾勾的。那天晚上雾气很大，乔纳斯看到艾萨克穿着平常衣服，没带渔具，首挺挺地走下码头，走向布满锋利礁石的黑水角。老乔纳斯喊他、追他，艾萨克毫无反应，力气大得惊人，甩开父亲的手，消失在浓雾和礁石后……”
“旅店老板的儿子本·霍金斯见过一个外地货郎失踪前的样子。那人原本健谈，失踪前一天突然沉默寡言，眼神空洞。黎明前，本被湿漉漉的脚步声惊醒，从阁楼窗户看到货郎摇摇晃晃、步伐僵硬地走向涨潮的海水。本冲下楼想阻拦，但货郎己走进齐腰深的海浪，一个浪头打来，人就不见了……”
维姬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托马斯脸色发白。埃利亚斯的眉头越锁越紧。
“梦游状态……走向危险海域……对呼唤和阻拦无反应，甚至力量异常……”埃利亚斯低声总结，“你提到现场有鱼腥味和湿痕？”
“非常关键！”维姬立刻翻到另一页，“艾萨克走向黑水角的码头木板上，弥漫着‘浓得呛人、像死了一船烂鱼’的腥臭味。货郎消失的海滩上，本闻到浓烈腥味，货郎走过的沙滩脚印附近，沙粒颜色深得反常，像被浸透。其他地点也报告了类似异常湿痕，与潮汐不符。”
鱼腥味……异常湿痕……埃利亚斯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工作台上的石碑拓片，那冰冷粗糙的触感下，仿佛也散发着同样的、来自深渊的腥咸气息。
“治安官对此的解释？”埃利亚斯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维姬发出短促的、嘲讽的冷笑。“‘意外落水’——无视受害者走向布满尖石的浅滩；‘疑为自杀’——毫无依据；鱼腥味？‘海边当然有鱼腥味，大惊小怪！’；湿痕？‘海浪冲刷或夜间露水’。涂鸦？‘流浪汉或小孩的恶作剧’。他们甚至懒得清理那些符号！”
她的语气充满愤怒。“渔行会会长约西亚·马什一手遮天。他出面安抚家属，提供微薄‘抚恤金’，同时严厉警告村民‘不要乱说话’，‘不要给村子惹麻烦’。任何试图深究的苗头，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掐灭。”
“恐惧在蔓延，”维姬的声音低沉下来，“黑水湾夜晚，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种无声的恐慌笼罩着整个西北海岸的渔村。人们不敢谈论失踪者，不敢谈论符号，更不敢谈论夜晚有时会隐隐听到的……那首奇怪的歌谣。”
“歌谣？”埃利亚斯敏锐捕捉到这个新线索。
“是的，”维姬点头，“有两位失踪者的家人在他们失踪前几天，曾听到他们无意识地哼唱奇怪调子，歌词含混不清，但隐约有‘深水’（Deep Waters）、‘星星’（Stars）、‘沉睡’（Sleeping）之类的词。当地老人似乎也知道这首歌谣，但当我询问，他们要么脸色大变闭口不谈，要么含糊其辞说是‘老水手的疯话’，‘不吉利的东西’，禁止打听。”
深水…星星…沉睡…埃利亚斯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拓片上扭曲的生物浮雕和陌生的星辰图案。维姬的信息像诡异的拼图碎片，石碑拓片成了将它们吸附过来的磁极。地理的距离、时间的跨度、符号关联、梦游失踪、鱼腥与湿痕、禁忌歌谣……
“彭布罗克小姐，”埃利亚斯放下笔，神情凝重，“你带来的信息极其重要，也极其……令人困扰。符号的相似性，结合失踪案的诡异特征，确实构成了无法忽视的关联点。但这关联的性质是什么？未了解的文化符号传播？跨越时空的巧合？还是……”他停顿了一下，未说出更具危险性的可能，但眼神说明了一切。“我们需要更系统的研究，更确凿的证据链。仅凭目前线索，无法得出可靠结论。”
他看向维姬，语气带着学者的严谨和警告：“我理解你寻求真相的急切，但在我的领域，依靠实证、逻辑和耐心。贸然将考古谜题与当下案件草率关联，或诉诸非理性解释，只会误导调查，甚至带来无法预料的危险。”
维姬迎着他的目光，锐利未减。“我明白严谨的必要性，索恩先生。但我的首觉告诉我，时间可能是我们最缺乏的东西。在黑水湾，每一天过去，都可能意味着又一个活生生的人，毫无知觉地走进冰冷的海水消失。严谨不能成为袖手旁观的借口。”她合上笔记本，“我会把所有失踪案记录、目击证词整理好交给您。同时，继续寻找关于那首歌谣的更多信息。”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工作台上那片蕴藏不祥深渊的石碑拓影，上面的符号如同嘲弄的注视。“无论您是否承认，索恩先生，这块石头和黑水湾消失的人之间，那条线己经连上了。我们必须找出它通向哪里。”说完，她转身离开，留下凝重的气氛和挥之不去的深海腥气。
托马斯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把书放到架子上。“先生，这……太可怕了。那些符号……还有那些人！”
埃利亚斯走到墙边的王国地图前，手指点向卡迪夫港，缓缓向西移动，停在西北海岸的小点——“黑水湾”。
“地理距离……是巨大障碍，托马斯。”埃利亚斯声音低沉，“一块来自遥远东方海域沉船的石碑，其符号出现在王国西北偏僻渔村……中间的传播路径，如果存在，几乎无法追溯。”
“但是……那些符号，先生，”托马斯指着工作台，“还有那些人……梦游着走进海里……这不可能是巧合吧？”年轻助手眼中充满困惑和恐惧。
“巧合？”埃利亚斯转过身，目光扫过拓片、照片和素描，“概率学上，任何事都可能发生。但彭布罗克小姐的信息，确实构成了需要解释的关联点，一个……令人极度不安的谜团。”他走回工作台，“把涂鸦样本按发现地点和时间整理归档，托马斯。制作详细对比图，重点标注与拓片高度相似的核心节点。需要最严谨的记录。”
“是，先生！”托马斯立刻应道，拿起诡异的纸张走向工作台一角。
埃利亚斯坐回椅子，拿起放大镜，重新凝视石碑拓片上的铭文。那些扭曲线条、尖锐角度、非人的几何感，此刻仿佛被赋予了新的、令人心悸的含义。维姬描述的“梦游者”空洞眼神，似乎正透过古老的刻痕无声回望。地下室的空气，混合着松节油、旧纸张和深海腥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窗外的卡迪夫港，雾似乎更浓了，隐约传来一声悠长压抑的汽笛，如同来自深渊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