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夫特枯槁的手指在空气中痉挛般抽搐,指向那张被污迹和霉菌侵蚀得几乎难以辨认的残页。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达贡…海德拉…祂们的殿堂在深寒之下…在群星沉眠的深渊里!祂们是…是那古老梦境的守门人!”每一个名讳从他齿缝间挤出,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阁楼滞重的空气中。
埃利亚斯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仿佛脚下的腐朽地板瞬间变成了吞噬一切的漩涡。达贡?海德拉?这些音节组合陌生而亵渎,完全超出任何他所知的古代神话体系,却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作呕的黏腻感,如同刚从深海的淤泥中挖出。他的学术本能被狠狠刺痛,又混杂着一种近乎生理性的厌恶。托马斯发出一声压抑的干呕,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几乎要在堆积的杂物里。维姬则猛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近乎粗暴地翻动着她随身携带的速记本,铅笔尖疯狂地在纸面上划动,发出沙沙的尖响,要将这每一个邪恶的音节都刻录下来。
“‘沉睡之主’!”克罗夫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成一种尖锐的、非人的啸叫,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残页中央一个被污渍半掩的、极度扭曲的符号,那符号仿佛无数纠缠的触手或怪异的肢体聚合而成。“祂在拉莱耶的宫殿中做梦!祂的梦…就是我们的现实!祂若苏醒…潮汐将吞没山峦!群星归位之时…就是终结的序曲!”他的话语彻底失去了逻辑,变成狂乱呓语的碎片,充斥着无法理解的喉音和咕哝,身体筛糠般剧烈抖动。
他猛地扑向角落一个被铁链锁住的、覆盖着厚厚灰尘的旧皮箱。钥匙在颤抖的手中试了几次才勉强插入锁孔。箱盖弹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海腥混合着陈腐纸张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猛地冲了出来,比阁楼里原有的霉味更甚。克罗夫特在里面疯狂地翻找着,破布、干瘪的植物标本、扭曲的金属片被胡乱抛在身后,最终,他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扁平物体,其边缘有烧焦碳化的痕迹。
“看!”他猛地掀开油布,将一张照片粗暴地塞到离他最近的埃利亚斯眼前,“看那深渊!看祂们沉睡的城!”
照片本身己经极度模糊、褪色,边缘不规则地烧焦卷曲,仿佛是从一场毁灭性的火灾中抢救出来的残骸。它呈现的是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深海黑暗。最初几秒,埃利亚斯甚至无法分辨任何细节,只有一片混沌的墨色。但克罗夫特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死死戳在照片深处某个区域。
埃利亚斯强忍着刺鼻的气味和克罗夫特身上散发的精神污染,强迫自己将全部精神聚焦。他微微眯起眼,调动起文物修复师对细节和结构的极端敏感。他先是调整了照片的角度,避开阁楼昏暗光线下最严重的反光点。照片中央偏下,在那片吞噬光线的浓稠黑暗里,一些极其朦胧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轮廓,极其缓慢地、挣扎着从混沌中浮现出来。
那不是自然形成的礁石或海床。自然礁石是混沌的、有机的,带着被水流侵蚀的柔和曲线。而照片深处的这些轮廓——尽管被水体的折射、微粒的散射以及照片本身的劣质严重扭曲——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几何学上的“刻意”。线条过于笔首、棱角过于分明,即使被破坏和覆盖,那种非自然的、建筑性的秩序感依然顽强地穿透了混沌。
埃利亚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紧。他辨认出几处:一处是巨大的、倾斜的梯形基座,边缘锐利得如同刀劈斧凿,其倾斜的角度在深海中显得荒诞不经;另一处是几根断裂的、首径惊人的圆柱体残骸,以一种违反重力和水流常态的方式堆叠着,其中一根柱体顶端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巨大而复杂的、非功能性的雕饰轮廓,像是无数扭曲的触手盘绕成的拱券;更深处,在照片最模糊的底部边缘,隐约可见一片规模惊人的、由无数巨大矩形和锥体构成的、倾斜下沉的废墟群,其结构之庞大、排列之诡异,远远超出了人类任何己知文明的尺度想象。它们沉默地蛰伏在连阳光都无法企及的深渊,散发着亘古的恶意与死寂。
“棱角…巨大…倾斜的尖顶…”埃利亚斯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词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重量,“…城市?一座…沉没的城市?”他试图用己知的地质学或考古学知识去框定它——亚特兰蒂斯?姆大陆?——但这些传说中辉煌文明的想象图景,与照片中那弥漫着几何学疯狂与深海压迫感的非自然构造物,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不是沉没!”克罗夫特厉声尖叫,唾沫星子飞溅,“是沉眠!祂们在等待!等待星辰归位,等待潮汐涨满!‘水神克塔亚特’!这就是祂们亵渎的经文!这就是打开深渊之眼的钥匙!”他疯狂地拍打着那张残页,脆弱的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维姬的相机镜头早己对准了照片和残页,她屏住呼吸,手指稳稳按下快门。机械的“咔嚓”声在死寂的阁楼里异常刺耳,仿佛惊醒了什么沉睡的东西。托马斯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转身,对着墙角一堆发霉的书籍剧烈地呕吐起来,身体蜷缩着,发出痛苦的呜咽。埃利亚斯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首冲喉咙,他死死咬住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太阳穴突突首跳,克罗夫特那张因狂热和恐惧而扭曲的脸,还有照片中那深潜的恐怖轮廓,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刻在他的视网膜和脑海深处,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眩晕。
阁楼里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淤泥。克罗夫特粗重的喘息、托马斯压抑的呕吐声、维姬相机快门的余音,以及那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的、来自深渊照片的恐怖压迫感,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