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宫棋局中连死亡都是精准计算
我是乌拉那拉·柔则。
世人皆道我死于纯白无瑕的年华，如同一捧过早凋零的初雪，未染纤尘，便化作帝王心口一抹永恒凝固的、名为“纯元”的朱砂痣。史官笔下，我仙姿玉质，温婉良善，一场难产带走了我年轻的生命，也带走了胤禛此生唯一的光。他为我写下无数悼亡诗，为我将“菀菀类卿”的魔咒施加于后来者身上……仿佛我的死亡，是一场盛大悲剧的完美开幕，成就了他情深不寿的帝王传奇。
无人知晓，太液池畔那支惊鸿一舞的每一个回旋，每一寸水袖的抛洒，甚至眉间朱砂痣被水汽氤氲的角度，都是我在铜镜前耗尽心血、精心丈量过的陷阱。那日的薄雾，是我命人燃起的松烟；那舞步的节奏，刻意踩在他最爱的《洛神赋》韵律上；转身时“恰好”被风吹落的面纱，露出“恰好”带着三分惊惶、七分倾慕的容颜……那不是偶遇，是猎手为最狡猾的猎物布下的天罗地网。他眼底燃起的火焰，比焚烧陈远之信笺的那盆炭火更灼人，也更冰冷——那是征服欲与占有欲混合的毒焰，而我，甘愿引火焚身。
更无人知晓，当产房内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浸透了锦被，浸透了我的意识，稳婆颤抖的双手和太医绝望的摇头都被隔绝在意识之外时，我唇边竟凝着一抹极淡、极苦涩的笑意。撕裂般的剧痛从腹部蔓延至西肢百骸，每一次用力都像在耗尽灵魂的残烛。力气在飞速流逝，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意识却诡异地异常清明。我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沙漏正无可挽回地飞速倾泻，如同窗外飘落的、无人怜惜的梨花。
殿内烛火惶惶，映着胤禛那张被焦急与恐惧扭曲的、我曾费尽心机去取悦的脸。他紧握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一遍遍喊着“菀菀”，声音嘶哑。多么可笑，到了此刻，他眼中看到的，心中呼喊的，依旧是那个他亲手塑造的、名为“纯元”的完美幻影，而非此刻正为他诞育子嗣、濒临死亡的乌拉那拉·柔则。那紧握的手，传递的不是温暖，是帝王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掌控欲。他痛的不是我，是他即将失去的一件完美的、称心如意的藏品。
剪秋哭得几乎背过气，捧着宜修“亲手”熬制的参汤，那汤碗边缘氤氲的热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桃仁被碾碎时散发的、那丝被我刻意忽略的、微不可察的苦涩。我虚弱地抬手，没有去接那碗催命的“好意”，而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住了胤禛绣着狰狞龙纹的袖角。触感冰凉滑腻，如同盘踞在他骨子里的猜忌。
“西郎……” 我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濒死的破碎感，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哭嚎，“弘晖……弘晖夭折那夜……太医……本可救他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沫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我满意地看到他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毒针狠狠刺中，那里面深不见底的“情意”瞬间寸寸龟裂，露出底下震惊、怀疑、继而翻涌起滔天怒火的狰狞底色。他握着我的手猛地一僵，那力道几乎要捏碎我的指骨。
我迎着他难以置信、渐渐染上冰寒的目光，毫不退缩。死亡的阴影是最好的屏障，它赋予我前所未有的勇气和……算计的精准。我喘着气，用尽最后的气力，将那句淬毒的、也是唯一能保住乌拉那拉氏未来和宜修性命的遗言，清晰地送入他耳中：“……是我不放人……是我不准太医离开我的院子……去救你的长子！” 巨大的谎言伴随着真实的恶意，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他多疑的心脏。
看着他眼底翻腾的暴怒、被愚弄的耻辱和对“完美纯元”形象崩塌的震怒，我心中竟涌起一丝近乎残忍的快意。紧接着，我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气息更加微弱，却挣扎着抓住这最后的时机，将最终的目的抛出，如同抛出最后一枚棋子：
“立……立宜修……为福晋……” 鲜血顺着我的嘴角蜿蜒而下，像一条猩红的蛇，“她……她才是……能助你……登顶之人……她够狠……够懂你……” 每一个字都耗尽我残存的生命，却字字敲在他最敏感的权欲神经上。我将他对我的“深情”彻底打碎，将他的目光强行扭转到那个他从未真正在意、却无比实用的庶妹身上。我要让他知道，他失去的不仅是一个“完美”的替身，更是一个看透他、甚至能算计到他头上的对手。而宜修，这个被我的光芒掩盖、同样流着乌拉那拉氏血液的妹妹，将成为他棋盘上新的、更锋利也更不易掌控的棋子。我的死亡，将成为她立足的基石，也成为悬在她头顶、由我亲手系上的利剑——胤禛的多疑，会替我永远盯着她。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我感觉到他颤抖着、带着某种不甘和复杂情绪，将那个象征着我们“同心”的、明黄丝绦缠绕着银珠的同心结，用力地、几乎是粗暴地塞进我冰冷僵硬的手心。那丝绦的明黄，是皇权的颜色；那冰凉的银珠，是锁链的象征。它终究没能锁住我的心，却锁住了我这一生精心编织的谋算。
呵……
原来这深宫棋局，步步惊心，连死亡本身，都不过是我精心落下、掷地有声的……最后一步棋。
太医院的脉案最末页，用蝇头小楷藏着我日日服用的避子汤记录——那是我留给宜修，制衡胤禛、保全家族的终极筹码。而那支要了我性命、也成就了帝王“永恒挚爱”的惊鸿舞，它真正的观众，从来不是胤禛。
是那高高在上、冰冷俯视着众生的……紫禁之巅的龙椅。
烛火猛地一跳，映着宜修站在阴影里、骤然抬起的脸。那双与我相似的眼眸中，没有悲痛，只有瞬间的了然和……一丝冰冷的、棋逢对手般的敬意。
“姐姐，”她无声地翕动嘴唇，仿佛在说，“你好狠……也好聪明。”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 唇边那抹苦涩的笑意，终于凝固。
惊鸿一误，误尽平生。而这误，终成绝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