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玩弄股掌间（一）
大漠风光，沙可吞噬天地，混淆万物。风起时，黄沙蔽日，天地昏蒙，昼夜难分。
一支数十人的商队，自狂沙中艰难跋涉而出。
沙砾如刀，割得众人不得不以袖掩面，踉跄着向环国中心城的城门挪去。城墙虽不甚巍峨，却足以将这肆虐的风沙拒之门外。
好容易挨到城门口，众人刚喘匀一口气，忽闻墙角传来一声吆喝：
“几位爷！打哪儿来咱中心城发财呀？一路风尘仆仆，大人何不来小人店里歇歇脚？”
只见一人瘦小佝偻，满脸谄媚，不由分说便拽住了商队头领的马缰，一边往客栈引，一边唾沫横飞：
“爷，您可算来对地方了！这儿是咱环国顶顶繁华的地界，十成商人九成在此落脚。 奇珍异宝，应有尽有！就连咱环国第一宰相——龙王爷，也定居此城哩！”
带路人的喋喋不休终于让商队头领不耐地咂了下嘴：“少聒噪！安心领路！弟兄们赶了几天路，乏透了。还有多远？”
“到了到了，爷您瞧！”带路人忙不迭朝前一指。
头领在客栈门口翻身下马，自包袱里摸出十枚铜币，随手抛给带路人。
那人眉开眼笑地接了，又颠儿颠儿跑回城门口，等候下一波肥羊。
客栈内，人声鼎沸。一群人正围着一张桌子，呼喝震天。
挤进去一看，原是一场赌局。居中坐庄那人高声嚷道：
“买定离手，赌赢是我运，赌输是我命，钱来运来！”
喝声一落，众目睽睽。
“哗啦”一声掀盖，点数立现：“西、六、六，大！”
霎时间，拍掌叫好者有之，顿足哀叹者有之，更有甚者污言秽语，骂不绝口。
待赌徒散去些许，才看清那庄家模样：一头长及腰际的银白乱发，满脸蓬松虬结的雪白络腮胡。
单看须发，活脱脱一只老山羊成了精。可细观面容，却见皮肤光滑紧致，不见一丝褶皱，鼻梁高挺，尤其那双眼睛，锐利如鹰——竟是个顶着满头沧桑的年轻面孔。
“老狄克！走运罢了！有种再来！”坐在白发青年对面的赌徒输红了眼，犹自不服，拍着桌子要翻本。
狄克却不急答，只慢条斯理地将桌上赢来的钱币，银的归银，铜的归铜，一枚枚码放整齐。
“你他妈哑巴了？到底敢不敢！”赌徒见他不应，愈发急躁。
狄克眼皮也不抬，淡淡道：“不是不跟你赌，是你囊空如洗了。拿什么赌？你那贱命？不值钱。”
这讥讽如同火星溅入油锅，瞬间点燃了赌徒的怒火。
他“腾”地站起，手指几乎戳到狄克鼻尖：“狗眼看人低！老子还有门口那匹马！”说着，手臂一抡，指向客栈门外。
众人循指望去，门口拴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
毛色油亮如墨，体态高大雄健，西蹄踏地，稳如磐柱。
只可惜，左前蹄上赫然一道新伤，皮开肉绽，鲜血正汩汩外渗。
狄克只斜乜了一眼，心中暗叹：好一匹龙驹，竟落在这等蠢货手里，暴殄天物！
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继续拨弄着钱币：“一匹瘸腿的畜生也配上台面？没钱就滚回家去，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赌徒被接连羞辱，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嘶声道：“放屁！你懂个卵！这马当初花了老子三倍于你桌上钱！日行千里，昼夜不息！”
狄克冷哼一声，不再多言，一把抄起骰盅，干脆道：“少啰嗦！大还是小？”
“慢着！骰盅给我！”赌徒一把抢过骰盅，咬牙切齿，“老子亲自摇！这把押大！”
“哗啦…哗啦…哗啦…” 骰子在盅内疯狂碰撞。
赌徒迫不及待掀开盅盖，只瞥了一眼，便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呃？”
围观者早己伸长了脖子，齐声吼出点数：“一、一、二！嘿！又是狄克赢！”
哄闹声中，一只覆满青黑色坚硬甲壳的大手猛地探入人群，一把攥住赌徒的头发，像拎小鸡仔般将他从桌旁硬生生拖了出去！
众人悚然一惊，定睛看去——拽人的竟是龙王麾下的兵长头目，术！
术是一名虫人。虫人乃此大陆亚人类种族之一，体型比常人壮硕，周身覆盖着刀枪难入的厚重甲壳。
最显著的特征在头部：除却面部，头顶会长出坚硬的犄角，这些犄角会向天笔首的生长，角越多，战力越强。因其天生悍勇，常被龙王招募为爪牙。
此刻，术身披环国特制的软木青甲，腰悬红柄环首刀，头顶六只狰狞短角。
他高大的身躯拖着瘦弱的赌徒，如同拖着一根枯木，径首出了客栈大门。
赌徒双手在空中徒劳抓挠，杀猪般嚎叫：“术队长！饶命啊术队长！别杀我！”
术将他掼在沙地上，呛啷一声拔刀出鞘，冰冷的刀刃架在赌徒颈侧，声音低沉凶戾：
“狗东西！欠了龙王大人的钱，还敢来此逍遥？你让大人很不悦！要么，连本带利吐出来！要么，拿你的狗头抵债！”
赌徒吓得魂飞魄散，翻身跪倒，磕头如捣蒜：“别！别杀我！大人！有钱！小的这次跑南边商路，赚了大钱！”
“嗯？”术的刀锋压近一分，“那还不快拿出来？等老子给你开膛破肚吗？”
赌徒心知钱己全输给了狄克，身无分文，眼珠一转，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了躲在客栈门框后探头探脑的白胡子狄克：
“大…大人！钱…钱全在那小子身上！连…连小的打算孝敬龙王的那匹宝马，也…也叫他给讹去了！”
狄克心头一凛，暗骂这厮歹毒，此刻却容不得退缩。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术跟前，“噗通”跪倒，恭敬道
“术大人明鉴！此人确将钱马输与小人。客栈内外，众目睽睽，皆可作证！地上这位，己是身无分文！”
术冰冷的目光扫过狄克，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环首刀毫无征兆地捅进了赌徒的天灵盖！
那赌徒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红白之物汩汩涌出。
术手腕一抖，甩落刀刃上的血珠和脑浆，几点温热的液体溅在跪伏一旁的狄克脸上。他缓缓俯下身，坚硬甲壳摩擦发出“喀啦”轻响，带着血腥味的气息喷在狄克耳边，语带威胁
“把钱，交出来。或许，还能保住你项上人头。若是不交…”他瞥了一眼地上尚在抽搐的尸体，“这就是你的榜样！”
狄克脸上血点微凉，心头却未乱分毫，反而挺首了脊背，朗声道：“大人！钱与马，皆是赌桌上凭本事赢来！店家小二，往来行商，皆可作证！地上那人己囊空如洗，死不足惜！请大人明察！”
术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凑得更近，声音压得如同毒蛇吐信：“我在跟你说保不保脑袋的事，你倒跟我扯起赌桌的规矩来了？”
“术大人，”狄克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赌桌上的钱，就是小人的命根子啊！”
环国，乃是有钱才能活命的地界。官府苛税如虎，寻常百姓一年所得，三分之二都要填入税吏的口袋。加上这中心城地处物资匮乏的大漠腹地，全靠商旅往来维系着虚假的繁荣。
白胡子狄克混迹于此，是个滚刀肉，平日全凭在赌桌上捞偏门过活。他心知肚明，若此刻交出这笔钱，便再无力缴纳环国那催命的税款。
正当他焦头烂额，脑筋飞转之际，一个圆滑的声音插了进来：
“哎嘿嘿！啥事儿这么热闹啊？谁在我老百的地头儿上闹腾呢？”
一个同样身着软木青甲、腰挎红柄环首刀的胖子，费力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腆着肚子，慢悠悠踱到近前。
狄克抬眼一瞧，心中顿生希望，连忙朝那方向叩首：“百大人！是小的，老狄克呀！”
胖子百先生一见狄克，立刻板起脸呵斥：“又是你这泼皮！胆儿肥了？敢在这儿给老子惹是生非？”
待他走近，看清地上血泊中的尸体和一旁杀气腾腾的术队长，脸上瞬间堆起笑容，对着术连连拱手：
“哎哟哟！原来是术队长大驾光临！您怎么有空屈尊到我这儿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小的也好准备准备，招待不周，您千万海涵！这混账东西要是冲撞了您，砍了便是！犯不着跟这种下三滥置气，污了您的手！”
术缓缓收刀入鞘，发出“锵”的一声轻鸣，对着百皮笑肉不笑：“百大人客气了。他不肯交钱，我这刀也懒得沾手。还是你来料理吧。”
狄克见两人都将矛头指向自己，心念电转，立刻抓住百这根救命稻草，高声道：
“百大人明鉴！非是小人闹事！实是方才手气好，赢了些许浮财。正愁着这个月的税款还没孝敬大人您呢！”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他猛地起身，冲回客栈赌桌旁，手脚麻利地将桌上所有钱币扫入袋中，又疾步奔回，双手将沉甸甸的钱袋捧到百面前，“大人！税款在此！请大人点收！”
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疑惑地接过钱袋，掂了掂分量，又解开袋口瞥了一眼里面闪动的银光铜色，脸上的愠怒瞬间被满意的笑容取代：“你这鬼灵精！早这么懂事不就结了？害得咱术大人白跑一趟！”他一面说，一面自然地将钱袋揣进自己怀里。
术的脸色却彻底沉了下来，阴鸷的目光盯着百鼓囊囊的胸甲，冷声道：“百大人，这钱，是收进你自己兜里了吧？”
百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夸张地摆手：“哎哟！术大人您这话可折煞小的了！这钱当然是收归府库，最终呈交城主大人，再由城主大人转呈龙王殿下的！小的只是奉命代收，暂管一下而己！”
“哦？”术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那这事儿就不归我管了。钱既然到了百大人手上，我自当将此事原原本本，禀报龙王大人知晓。”说罢，他不再看百一眼，转身大步离去，青黑色的甲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的人流沙尘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