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人的风沙终于被甩在身后。
明夜载着几乎虚脱的狄克,踏过最后一道高耸的沙丘,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猝然在眼前铺开!
狄克勒住缰绳,伏在马背上,贪婪地吸了几口带着咸腥湿意的空气。
麻木的身体被这迥异的气息一激,竟恢复了几分知觉。
他抬起头,眼前景象,是环国中心城从未有过的。
没有厚重压抑的石墙,没有方正刻板的土楼。
提坡苏城,如同从碧蓝海水中生长出的一片巨大珊瑚礁。
房屋多由轻巧的藤木和夯土搭建,屋顶覆盖着层层叠叠、晒成金棕的海草。
许多建筑甚至凌空架在粗壮的木桩上,下方是清澈见底、缓缓流淌的运河水道,独木舟和小舢板无声穿梭其间。
街道随水道蜿蜒,由悬空的藤编步道和精巧的木桥连接。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狄克从未闻过的气味——新鲜渔获的腥咸,某种辛辣香料的馥郁,还有泥土和茂盛植被混合的、带着一丝甜腻的蓬勃生气。
街上行人衣着与中心城的人穿着不同。
男人多穿宽松的靛蓝或赭石色短褂,露出精壮的手臂小腿,赤足或踩简陋木屐。
女人则色彩斑斓,裙裾飘逸,用鲜艳布条在发间缠绕出繁复花样,脖颈手腕挂满了闪亮贝壳、彩色鱼骨和不知名鸟羽串成的饰品。
他们说话音调高亢,富有韵律,语速极快,夹杂着狄克完全听不懂的俚语。
明夜似乎也感受到了剧变,不安地打着响鼻,乌黑皮毛在湿热海风中拂动。
狄克定了定神,压下心头那阵短暂目眩。
当务之急,是把包裹里的东西换成钱。
然而一路逃亡,他并未打开过包裹。
必须尽快脱手,弄点盘缠,然后想办法完成那个虚无缥缈的“鱼肉”任务,或者……干脆远走高飞。
他无心欣赏异域风情,目光急切扫过街边店铺。
很快,一家挂着褪色布幡、上书歪扭环国文字“奇货可居”的杂货铺映入眼帘。
门面不大,堆满了晒干的鱼干、奇形怪状的贝壳、斑斓的珊瑚枝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干瘪植物。
狄克翻身下马,脚步虚浮,强撑着取下那个沉甸甸的皮质包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鱼腥、霉味和灰尘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
店内昏暗,柜台后坐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眼窝深陷,正百无聊赖地用一把骨刀剔指甲。
他身上的衣服料子比街上的好不少。见到狄克进来,尤其是看到他衣服上那个醒目的金钱至上标志,店主眼睛瞬间亮了!
脸上的惫懒一扫而空,堆起十二分热络的笑容,几乎是弹跳着从柜台后迎出来。
“哎哟!贵客!稀客!远道而来的贵客啊!”
店主的声音热情得能挤出蜜来,搓着手,身体前倾,姿态谦卑得近乎谄媚
“看您这气度!定是从环国中心城来的大人物!小店蓬荜生辉!快请进,外面日头毒!”
一边说,一边殷勤地用袖子拂了拂旁边一张蒙尘的藤椅。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狄克不适,心中更添警惕。他面无表情,首接将沉重的包裹“咚”一声撂在柜台上
“不必。看看这些,收不收?开个价。”声音干涩沙哑,透着不容置疑的疲惫。
“好说!好说!”店主脸上笑容不减,眼中精光更盛,连声应着,迫不及待地解开包裹系绳。
包裹皮摊开,里面杂乱的东西暴露在昏暗光线下——几把农具,几个扫把,还有半块啃过、己经发硬的干粮……
店主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寒风刮过,迅速冻结、僵硬,最后彻底消失。
翻检的手指变得粗鲁随意,眼神也从贪婪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失望。
“就这些?”店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重本地口音,先前热情荡然无存,只剩冰冷的嫌弃。
他以为金钱至上的商人全是有钱人,可眼前……“全是些没人要的破烂货!我说这位……客人,”
他上下打量着狄克沾满沙尘的狼狈打扮,语气充满轻蔑
“您大老远从中心城来,就带这些玩意儿?糊弄鬼呢?白送我都嫌占地方!”
狄克的心沉了下去。
他虽知道百给的东西不算金贵,却也没想到包裹里竟如此不堪。
面对奚落,他一时语塞,脸上火辣辣的,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反驳。
店主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险。
就在他粗鲁翻动那些“破烂”时,包裹最底层,一个用普通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引起了他的注意。
油纸边缘,透出一小撮深褐色、压得极紧实的碎末。
店主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飞快地瞥了眼门口,又看看茫然无措的狄克,然后偷偷捻一点粉末嗅闻,瞬间脸色大变,眼神闪烁。
“哎呀呀,您瞧我这人,眼拙!眼拙!”店主拍了下额头,语气又“热情”起来,只是这份热切底下,藏着冰冷的算计
“刚才没细看!这包裹里……似乎还真有那么一两件……嗯,有点意思的玩意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将那包油纸小方块不着痕迹地用其他破烂盖住,然后煞有介事地拿起一把农具凑到眼前
“啧啧,这纹路……这分量……好像……还真有点门道!客人您稍等片刻!容我拿到后面亮堂地方,再好好掌掌眼,仔细研究研究!马上给您个准价!包您满意!”
随后店主招呼伙计:“伙计把咱们的海带拌饭给这位端上来一份。”接着又对狄克说道:“您先尝尝我们这的特色,十分的鲜香美味。”
不等狄克回应,店主一把抓起包裹,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他反悔,转身就快步往后堂走去,脚步带着压抑的急促。
狄克盯着店主消失的背影,产生怀疑。
一把农民用的农具也能成宝物?这提坡苏物资也太匮乏了吧?
不久一份简单的海带拌饭就送了上来,狄克好久没吃上一口热乎饭了,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正当吃的尽兴时大门突然就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