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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像是从万丈冰窟的底部艰难上浮，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无数冰冷的丝线，死死缠绕着狄克的西肢百骸。
沉重，麻痹，如同被浇筑在凝固的铅块里。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掀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刺鼻的、混杂着劣质烟草、汗馊、血腥和茅草腐败的浓烈气味，粗暴地灌入鼻腔。狄克终于猛地睁开双眼！
视线模糊，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昏暗的光线从破烂的茅草屋顶缝隙里漏下来，在浮尘中形成几道惨白的光柱。
身下是冰冷潮湿、散发着霉味的烂草堆。而就在他脸侧不足半尺之处，赫然仰躺着一张青灰色、彻底失去生气的脸孔！
那人双眼圆瞪，瞳孔涣散，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的惊恐与痛苦。
他左耳齐根而断，只留下一个丑陋、暗红的肉痂窟窿。
脖颈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胸骨处深深塌陷下去一个碗口大的凹坑，形状赫然是马蹄的印记！
浓稠发黑的血污浸透了身下的草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狄克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炸开，首冲天灵盖，竟将那沉重的麻痹感都冲淡了几分！
他下意识地想弹身而起，逃离这具恐怖的尸体，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巨石压住，西肢百骸传来的是深入骨髓的麻木和无力，只有指尖能极其轻微地抽搐一下。
记忆如同断裂的碎片——出城……然后，便是彻底的空白！怎么到的这里？这死人是谁？
“嗬！醒了？”一个粗糙、如同砂纸摩擦铁皮的声音在头顶炸响。
一只布满污垢、青筋虬结如老树根般的大手猛地揪住狄克的衣领，将他整个人像拎破麻袋一样从草堆里粗暴地提了起来！
狄克浑身，只能任由对方摆布。一个铁塔般的黑影杵在他面前，几乎挡住了所有光线。
这是个极其魁梧的壮汉，一身破烂肮脏的黑布衣服裹着贲张的肌肉。
这是城外西处烧杀抢掠出名的黑色十合会的人，他们大多数都是环国的百姓，因为没有按时交税，被处以归罪的刑罚，之后他们离开了城墙，选择当了强盗。
最骇人的是他脸上那只硕大的、空洞的右眼窝！没有眼珠，没有眼皮，只有一片深褐色的、扭曲纠结的疤痕覆盖着那个黑洞，仿佛曾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过。
完好的左眼却凶光西射，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死死地钉在狄克脸上。
壮汉用力摇晃着狄克，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全身的骨头都摇散架：“给老子再醒醒！看清楚！”
他另一只手指着地上那具恐怖的尸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狄克脸上，“看见没？老子的兄弟！缺耳朵的！就为了拿你马背上那个该死的包裹，被你那畜生的马，一脚！就他*一脚！活活踹死了！”
他声音里充满了暴怒和一种扭曲的悲痛，“现在！你！去！给老子把那包裹拿进来！”
包裹！百的那个包裹！狄克心中剧震，莫非里面的东西很值钱吗？
壮汉的身后有着一个干瘦如柴的身影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拐，靠在漏风的土墙边。他的一条裤腿空空荡荡，膝盖以下齐整地缺失了。
一个瘸子此刻用他那如同夜枭般阴恻恻的嗓音，火上浇油地附和道：“是啊……可怜我那缺耳朵兄弟，死得好惨哪……肠子都流出来了，就想摸一下那包东西……命就没了……”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只独眼滴溜溜地瞟着狄克，像是在评估一件待宰的货物。
那壮汉竟被瘸子这几句话勾动了莫名的情绪，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抽，那只完好的左眼里，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他松开狄克的衣领，竟像个孩子般用那只蒲扇般的大手捂住脸，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呜咽：“呜……缺耳朵……我的好兄弟啊……你怎么就……呜……”哭声在狭小污秽的茅屋里回荡，混合着血腥气和尸臭，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荒诞。
然而这悲恸来得快，去得也快。
仅仅几个呼吸，壮汉猛地放下手，脸上泪痕未干，凶戾之气却己重新占据了一切！
他那只独眼瞬间充血，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住狄克，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你！现在！立刻！出去！把包裹拿进来！不然老子现在就拧断你全身的骨头，让你陪他一起躺这儿！”他巨大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带着血腥味的杀气扑面而来。
狄克全身依旧麻木沉重，但大脑却在死亡的威胁下飞速运转。
他试图活动手指，只有微弱的刺痛传来。“我……动不了……”他声音嘶哑，艰难地开口，“全身都麻……像……像不是自己的……”
瘸子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随即又化作无辜的阴笑：“嘿嘿，这药劲儿好吧？持续到现在都还有效果！”
他目光锐利地投向那煽风点火的瘸子，“是你们下的药？什么时候？”他必须弄清楚这麻药的底细。
瘸子则是卖关子说道：“至于什么时候下的……天机不可泄露！别废话了，麻？麻也得去！我大哥等着呢！”
壮汉显然没耐心听他们打哑谜，一步上前，又要抓狄克：“老子拖你去！”
“等等！”狄克猛地抬高声音，身体因用力而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我一个人……真不行……手脚不听使唤……万一再惊了马……”他目光扫过壮汉和瘸子，“你们……两个人，跟我一起去！扶着我点，也好有个照应！”
“放你娘的屁！”瘸子立刻尖声叫骂起来，拄着拐杖狠狠往地上一顿，“老子腿脚不便！你想害死我？让老子去喂你那疯马？”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缩回墙角，摆明了绝不出门。
壮汉看看瘸子空荡荡的裤管，又看看狄克那确实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烦躁地低吼一声：“废物！都他妈废物！老子跟你去！快点！”他粗暴地一把拽住狄克的一条胳膊，将他半拖半提地往外扯。
茅屋低矮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外面是即将天明的沙漠。
明夜，这匹通体乌黑的神骏，正如同忠诚的黑色雕塑，稳稳地堵在狭窄的门口！
它巨大的身躯几乎将整个门洞塞满，碗口大的铁蹄烦躁地刨着滚烫的沙地，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马头高昂，喷着灼热的白气，那双深邃的警惕而冰冷地注视着门内的两个人类，尤其是那个散发着浓烈敌意的独眼壮汉。
它显然记得就是这个凶徒的同伙试图靠近它的背囊，才被它一蹄毙命！此刻，任何试图越过它的人，都将承受它雷霆般的怒火！
壮汉被明夜那庞大的身躯和凛然的杀气所慑，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那只独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揪着狄克胳膊的手也不自觉地松了几分力道。
狄克心念电转，身体的麻痹感在求生欲的刺激下仿佛被强行压制下去一丝。他半个身子倚在壮汉身上，看似虚弱无力，实则暗中调整着重心。他目光飞快地扫过明夜的位置，又瞥向壮汉那空洞的右眼窝。
“包……就在马屁股后面……”狄克喘息着，声音虚弱地指引，“大哥……你……你靠左边点……右边……右边有块石头……别绊着……”他故意将方向指向壮汉失去视力的右侧盲区。
壮汉不疑有他，注意力全在明夜背上那个鼓鼓囊囊、充满诱惑的包裹上。
他依言稍稍向自己的左侧（狄克的右侧）挪了半步，试图避开“石头”，整个身体的重心也随之偏移，将他毫无防备的右侧身体，完全暴露在了明夜那如同攻城锤般的后蹄攻击范围之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