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死就死,作甚要拉上我
“夫人,车轮陷进泥坑了。”车夫跳下马车。
香岚随即钻出来,指挥几个护卫帮忙推车。
豆大的雨滴砸在马车上,嘀嗒作响。上京城夏日午后偶有暴雨。秦南烟掀起帘子,匾额上“华严寺”映入眼帘。
此处距兴教寺约莫还有一个时辰的车程,眼下雨势渐大,今日怕是来不及回城了。
日前皇帝伴着太皇太后来曲江行宫避暑,秦南烟被钦点为奉驾官眷之一。今日早上太皇太后忽然接到消息,兴教寺主殿后西侧的往生殿走水,那里供奉着清河大长公主的往生牌位。
太皇太后惦记此事,正好秦家也有事,秦南烟便请旨提前回京,代太皇太后跑一趟兴教寺。
正思忖着,马车忽然动起来,手中团扇掉落。
香岚惊呼,“夫人!来人,快追!”
秦南烟眉心微拧,转头便撞见一双幽深黑眸,“靖北王,如此于理不合,烦请速速离去。”
来人不以为意,沉声吩咐,“回城。”
“是。”
秦南烟难掩心中疑惑,循着声音望过去。疾风吹起车帘一角,透过缝隙隐约可见一片黑色暗纹的衣角,是靖北王府的亲卫。那片衣角已湿透,雨水混合着血液,似一条红线滑落。
“施熠,你被人追杀了?”秦南烟笃定道。
他少时招猫逗狗,生母亡故后,历经磨难从庶长兄手中夺回世子之位。后来成为新一任靖北王,发妻又病逝。
从此便放浪形骇,越发浮夸孟浪。加之早年经历,分外惜命,每每出门,必是带足数十名护卫。何曾只带一个重伤的亲卫,还得来蹭她的马车?
“嗯。”施熠轻轻点头,按着右臂伤处的指节微微泛白,道:“我在华严寺后山被伏击了。”
秦南烟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今天是你母亲的祭日?”
施熠轻哂,“你居然知道?”
秦南烟似是想起了久远的事,轻声应了一句,“很难不记得……”
毕竟当年上京城传得满城风雨,随便逮个人都能说上一嘴。靖北王妃程氏杀害庶女,天理不容,被一道天雷劈死……
侧妃张氏被扶正,庶长子施钧被封为世子。不过张氏一年后病逝,据传是思念爱女,郁郁而终。不久,张氏兄长离京赴任途中遭遇劫匪,一家老小无一幸免……
秦南烟思绪回笼,目光深沉,冷哼道:“你这是死也要拉上我垫背了。”
施熠难得有些气短,敛眸低声道:“我的人前几日捕到一只奇怪的鹰。看得出是被训练用于传信的,不过那鹰的长相委实特别,我问了宫中鹰坊和城中驯鹰的人,都未曾见过。”
秦南烟怔了怔,随即回过味来,“莫不是外族人驯养的?”
施熠点点头,补充道:“短短几日便能调集一流杀手截杀我,又知道我母亲的祭日,此人久居上京,背景绝不简单。”
秦南烟别过头,看了眼车窗外越来越大的雨点,一支羽箭忽而刺穿雨点,随即一声马的嘶鸣声传来。
“王爷,马车失控了!”亲卫焦急的声音传来。
马车在山道上疾驰。秦南烟忍住剧烈颠簸引发的晕眩,死死扣住窗框,艰难掀起帘子一角。羽箭钉在马臀上,难怪马会发狂。而前方路的尽头是悬崖!
“快,跳车!”秦南烟瞳孔微颤,奋力往外爬。
极度的紧张和不适令她无法思考,只想快些离开马车。
忽然箭矢破空声逼近,秦南烟胸口一阵剧痛,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眼。一支羽箭贯穿了她的左胸,强烈的痛感袭来。
她倒抽一口凉气,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抓着马车壁的双手渐渐失去支撑,身子绵软地倒了下去。
蓦地,愤怒和不甘充斥胸腔。她十五岁时父兄先后故去,十八岁成亲当晚就撞破丈夫与手帕交奸情,第二日就和离归家。
熬了十几年,终于侄子十八岁中进士,任户部主事,前途一片大好。她马上就可以安享余生当老太君,难道就这么交待在这里了?
“施熠,你个老匹夫!你死就死,作甚要拉上我?”秦南烟捂着心口,额上冷汗沁出,不顾形象地骂道。
对面的人脸色苍白如纸,低声道:“对不住,下辈子我尽量补偿你……”
“滚!谁要下辈子再遇上你?”秦南烟怒目而视,待瞥清他滴着血的衣袖,还有右肩上染血的羽箭。
前方驾车的亲卫已不见踪影,他坐过的地方只留下一滩血迹,约莫也是凶多吉少……
秦南烟忽而如泄了气的皮球,说不出一句话来。骂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横竖对面的大约还会比她早一步咽气……
真是倒霉的一天。她在心里悠悠叹了一口气。
紧接着马儿嘶鸣声、雨声、身后马蹄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身体在急速下坠,应是马车从悬崖掉下去了。意识模糊前,她似乎看见施熠嘴唇微微翕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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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心肝的,都是你连累了我!”“老匹夫,你给我等着!”秦南烟双眼紧闭,口中喃喃念着,时不时还攥紧拳头胡乱挥舞着。
“姑娘,您怎么了?”香岚轻声唤道,脸上掩不住的焦急。自家主子昨日染了风寒,已睡了五个时辰,眼下竟开始说起胡话来了。这要是有个好歹,她可如何跟夫人交待?
正焦灼着,床上的人悠悠醒转,“水……”
香岚喜极而泣,“姑娘,您醒了!奴婢这就去倒水!”
秦南烟抬手按了按胸口,干净平滑,无一丝受伤的迹象。正疑惑着,又见香岚捧着托盘走来。
梳着双丫髻,一身嫩绿色的衣裙。香岚比她大一岁,早就嫁人了,怎会梳着未及笄时的发式?
“打盆水来,我要洗脸。”
“好。”
秦南烟缓缓靠着床柱坐起来,喝下一杯温水,脑子渐渐清明。接过拧好的帕子,低头看向铜盆里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