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斤二两‘雪里蕻’。过滤单元,八成新。”
铁砧的声音砸在凝滞的空气里,带着金属摩擦的粗粝和被强行压下的恼怒。交易达成,代价是底线被撕开一道口子。他不再看林薇,朝身后一挥手。
那名干瘦技术员立刻从腰间解下一个沉甸甸的、沾着油污的厚帆布袋,上面用红漆潦草画着磐石堡垒的三角徽记。他没走近,隔着几步远,手臂一抡,布袋带着风声朝林薇脚边砸去!
“咚!”布袋砸在冰冷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溅起少许尘土。
同时,另一名护卫从卡车上拖下一个半人高的、裹着防水油布的沉重金属箱,重重顿在门口。箱体锈迹斑斑,边缘有碰撞的凹痕,正是“八成新”的写照。
“肉。”铁砧的声音毫无温度,目光钉在炉火上翻滚的汤锅。
林薇没理会脚边的布袋和箱子。她枯瘦的身体像绷紧的弦,猛地转身扑向炉火!锅里的汤汁剧烈沸腾,最后加入的那块肉己经滚熟。她抓起长柄漏勺,动作快如闪电,不顾滚烫的蒸汽,精准地将锅里所有沉浮的兔肉块和根茎捞起,甩进一个准备好的、边缘粗糙的厚陶盆里。深青褐色的汤汁淋漓滴落,浓郁的香气瞬间爆发。
她端起滚烫的陶盆,手臂因沉重而微微颤抖,却稳如磐石。她一步步走向门口,迎着铁砧和灰隼冰冷的目光,将陶盆重重放在那沉甸甸的金属箱盖上。
“十斤,只多不少。”林薇的声音沙哑,带着蒸腾的热气。
技术员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掏出一个便携式弹簧秤。他抓起盆里还冒着热气的肉块,一块块丢上秤盘。铁砧和灰隼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盯着跳动的指针。最终,指针稳稳停在十斤半的位置。技术员对铁砧快速点头。
铁砧不再言语,转身便走。灰隼最后扫了一眼屋内:地上散落的紫苏苗和泥土,瘫坐在地、眼神死寂的老约翰,角落里握着匕首、眼神如困兽的蜂鸟,以及控制台前那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力场光晕。他的目光在林薇沾满油污和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身,无声地跟上铁砧。
引擎轰鸣骤然加大。磐石堡垒的钢铁车队卷起更大的烟尘,如同来时一般,碾过盐碱地,迅速远去。只留下门口堆积如山的尸骸、一袋种子、一个金属箱,和一盆散发着热气的“干净肉”。
烟尘缓缓沉降。铁皮屋内死寂一片,只有力场核心发出濒死的、低沉的嗡鸣。
林薇没有立刻去看种子和箱子。她转身,目光扫过屋内。阿雅虚脱般靠着墙壁滑坐在地,脸色苍白。老约翰依旧瘫坐在散落的泥土和断裂的紫苏苗旁,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地面,身体轻微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大黑焦急地舔舐着主人的手。
蜂鸟半撑在墙角,左手死死攥着匕首,刀尖深陷进泥地。她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磐石车队消失的方向,身体因剧烈的情绪和虚弱而剧烈颤抖。
林薇走到炉火旁。厚陶罐里只剩下小半锅深青褐色的清汤,漂浮着零星的紫苏叶碎末和油脂。她拿起一个干净的陶碗,用汤勺舀起满满一碗热汤。汤汁清亮,热气腾腾。
她没有走向阿雅或老约翰,而是端着那碗滚烫的汤,走到蜷缩在墙角、如同受伤野兽般的蜂鸟面前。
碗底轻轻磕在蜂鸟面前的泥地上。温热的汤气扑在她冰冷污浊的脸上。
蜂鸟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聚焦,从门口移向地上的汤碗,又猛地抬头上看林薇。屈辱、愤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在她眼底激烈冲撞。
“你的。”林薇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却也没有之前的命令式冰冷,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陈述。“喝了。有力气,去把门口剩下的尸块埋了。账,还在墙上。”
蜂鸟的身体剧烈一颤。她死死瞪着林薇,又瞪着地上那碗热气腾腾的汤。半晌,那只紧握匕首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松开了刀柄。刀尖从泥地里拔出,留下一个深坑。她那只沾满污泥血垢的手,颤抖着,伸向了温热的陶碗碗沿。滚烫的陶壁灼烧着她的指尖,她却像感觉不到痛,只是死死抓住碗,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她低下头,贪婪地将滚烫的汤水灌进喉咙,被烫得嘶嘶吸气也毫不停顿。
林薇不再看她。她转身走向门口那个沉甸甸的帆布袋。俯身,解开袋口粗糙的麻绳。里面是几十个用厚油纸仔细包成的小包。她随手撕开一个小包的一角。细小、、带着独特灰绿色泽的种子滚落在她沾满油污的掌心。
雪里蕻。耐寒,耐盐碱,生长快。废土上的希望种子。
她合拢手掌,将种子紧紧攥住。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阿雅,”林薇的声音在死寂的屋内响起,“清点净水零件。核对清单。”
阿雅一个激灵,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向门口那个裹着油布的沉重金属箱。
林薇的目光越过门口堆积的尸骸,投向远处烟尘尚未散尽的地平线。力场的嗡鸣声,不知何时,变得平稳了一丝。头顶那层稀薄的幽蓝光晕,似乎也凝实了极其微弱的一点。
磐石的“临时庇护”开始了。代价沉重,但店铺暂时安全了。
蜂鸟灌下最后一口热汤,滚烫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强行压榨出身体深处一丝微弱的热量。她喘息着,用那只沾满污垢的左手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撑住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没看任何人,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挪向门口那把沾满黑红污垢的铁锹。
门口堆积如山的尸骸,在惨白的晨光下,如同沉默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