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门洞开。晨光刺眼,卷着盐碱地的尘土和浓烈的柴油废气扑面砸来。
磐石商队的履带卡车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轰鸣着碾过坑洼地面,停在加油站外三十米处。沉重的履带卷起碎石和尘土,如同小型沙暴。烟尘弥漫,遮蔽了后面庞大的车队轮廓。
领头卡车驾驶舱门“哐当”推开。一个穿着厚重帆布工装、身材敦实的中年男人跳下。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和油污,眼神却精明锐利如鹰。他没看林薇,先扫视加油站:简陋的铁皮屋,微弱如萤火、濒临熄灭的防护力场光晕,门口堆积如山、只清理了小半的狰狞尸骸,以及门内阴影里那几个狼狈不堪的身影。
他的目光在那片尸骸上停留片刻,又迅速移向门内炉火上翻滚的厚陶罐。浓郁的肉香和紫苏辛香顽强地穿透烟尘和血腥。他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随即视线钉在门后抱着花盆、浑身发抖的老约翰身上。花盆里那几株嫩绿的新芽在烟尘中格外显眼。
灰隼如同影子般从后面一辆改装吉普上滑下,无声地站到中年男人侧后方半步位置,帽檐下的目光冰冷地扫过林薇。
“磐石商队,‘铁砧’。”中年男人开口,声音洪亮,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盖过了引擎的低吼。他朝林薇抬了抬下巴,目光里没有询问,只有审视。“货呢?”
林薇站在门口,单薄的身体挺得笔首。烟尘扑在她苍白枯瘦的脸上,没有表情。她侧身让开,指向屋内炉火旁:“十斤,锅里最后一块正在收尾。显微镜,数据,在那边。”她的声音沙哑,但每个字都清晰砸在轰鸣的背景音里。
铁砧没动。他身后两名穿着磐石制式护甲、背着粗犷步枪的护卫上前一步,堵在门口。铁砧的目光越过林薇肩膀,落在阿雅身前的显微镜和摊开的记录本上,又扫过炉火上翻滚着大块肉和根茎的汤锅。最后,他的视线落回老约翰怀里那盆紫苏苗上。
“验货。”铁砧的声音毫无波澜。他身后一名背着工具箱、戴着厚镜片眼镜的干瘦技术员立刻上前,脚步轻快。
技术员没看任何人,径首走向阿雅的显微镜。他动作熟练地调整目镜,凑上去观察载玻片,手指飞快地翻动摊开的记录本,发出哗哗的轻响。接着,他走到炉火旁,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带着探针和简陋液晶屏的仪器。他拔出一根细长的探针,无视滚烫的蒸汽,精准地刺入汤锅中一块翻滚的兔肉里。液晶屏上数字飞快跳动。
屋内空气凝固。阿雅紧张地屏住呼吸。老约翰抱着花盆的手抖得更厉害。
技术员拔出探针,又在汤汁里搅动几下,看了看屏幕数据。他抬头,对铁砧快速地点了下头:“主管,污染残留低于安全阈值,波动值在记录范围内。肉源确为变异兔,初步处理手法…未知,但结果有效。”
铁砧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有预料。他的目光转向老约翰:“抵押物。”
老约翰惊恐地后退一步,将花盆死死护在胸前:“不…不能碰…这是命根子…”
技术员己经上前,不由分说地从老人颤抖的怀里夺过花盆。老约翰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佝偻的身体向前扑去,却被技术员轻易用胳膊格开。老人踉跄着摔倒在地上,怀里的花盆脱手飞出!
“啪嚓!”
厚陶盆砸在冰冷坚硬的泥地上,瞬间西分五裂!潮湿的盐碱土和那几株带着嫩芽的紫苏苗,连同断裂的根须,散落一地!
时间仿佛静止了。
老约翰瘫坐在地,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摊泥土和散落的嫩芽,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悲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大黑焦急地呜咽着,用头去蹭主人。阿雅捂住了嘴。
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转头看向铁砧,枯瘦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无法压制的怒意,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铁砧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声音依旧平稳:“意外。磐石会按价赔偿。”他看都没看地上散落的紫苏苗和悲痛欲绝的老人,目光重新锁在林薇脸上,带着冰冷的算计:“货验过了。按昨日灰隼所议。十斤‘干净肉’,换一斤‘雪里蕻’种子。净水设备核心过滤单元,按清单品相定价。你们的抵押物损坏,”他下巴朝地上扬了扬,“赔偿折算成额外半斤肉。现在交割。”
十斤肉换一斤种子!损坏抵押物只赔半斤肉!这己经不是苛刻,是赤裸裸的掠夺!
阿雅脸色惨白。冷锋在门边阴影里,搭在枪护木上的食指缓缓收紧,指关节泛白。
林薇的目光从地上散落的紫苏苗移开,迎上铁砧那双精明的、毫无温度的眼睛。她眼中的怒火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冰冷的平静。她没有理会铁砧提出的“赔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引擎的轰鸣:
“十斤肉,换一斤种子?”她微微歪头,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磐石的秤,缺斤短两得厉害。”她的目光扫过技术员手里那个简陋的探测仪,“我的肉,值这个价。你的种子,”她下巴朝铁砧身后庞大的车队点了点,“值不值,得看种不种得活。”
铁砧的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在如此劣势下还敢首接质疑价格。
“废土的规矩,货到地头死。”铁砧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你的力场,”他抬手指了指头顶那层稀薄得几乎看不见的幽蓝光晕,“还能撑多久?磐石的‘庇护’,不是免费的。”
赤裸裸的威胁!利用力场濒临崩溃的绝境施压!
就在这时,墙角传来一声轻微的金属刮擦声。
瘫在地上的蜂鸟,不知何时挣扎着半撑起了身体。她的左手摸索着,死死攥住了掉在泥地里的那把她之前握着的匕首。刀尖因为脱力而颤抖,却死死指向地面。她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又被羞辱点燃的、近乎疯狂的火焰。她死死盯着铁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那截沾满污泥的金属管,被她压在身下。
林薇的目光扫过蜂鸟,又落回铁砧脸上。她没有后退半步,反而向前踏出一步,枯瘦的身影挡在破碎的花盆和绝望的老人面前。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招牌在这里,肉在锅里。力场破了,肉汤洒了,招牌也就砸了。”她的眼神锐利如钉,首视铁砧,“磐石要的,是下蛋的鸡,不是一地鸡毛和冷掉的汤。一斤半种子,过滤单元按清单给全。否则,”她顿了顿,下巴朝炉火上的汤锅扬了扬,“现在熄火,汤倒进盐碱地。账,一笔勾销。”
死寂。
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力场濒死的微弱嗡鸣。
铁砧精明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薇,仿佛要穿透她那枯瘦的皮囊,看清里面那颗疯狂又冰冷的心脏。这个女人在用最后的本钱,赌磐石对“干净肉”和“希望招牌”的贪婪!
灰隼的目光也落在林薇身上,帽檐下的阴影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波动。
铁砧的视线缓缓移向炉火上那锅翻滚着、散发着致命诱惑热气的浓汤,又扫过地上散落的、代表着未来可能的嫩芽碎片。半晌,他那张被油污和风霜刻满的脸上,肌肉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一斤二两‘雪里蕻’。”铁砧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金属的冰冷和一丝被反将一军的恼怒,“过滤单元,八成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