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空荡的办公室与刺耳的警笛
初秋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斜斜地穿过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大楼那略显陈旧的、带着细微划痕的玻璃窗。光块斑驳地洒落在磨得有些发亮的水磨石地板上,像一块块不规则的碎金。空气里混杂着一种独特的、属于警察机构的气味:消毒水的凛冽、堆积如山的案卷纸张散发出的陈旧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顽强抵抗着消毒水气味的咖啡苦涩。这味道复杂而熟悉,带着秩序与秘密交织的沉重感。
唐笑笑拎着一个崭新的、皮质尚硬的公文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站在人来人往、脚步声匆匆的走廊里,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精密仪器的零件。崭新的深蓝色预备警官制服熨帖地裹着她的身体,肩章上那枚小小的“学员”标识,像一枚滚烫的烙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此刻的身份——一个刚刚脱离象牙塔,一脚踏入真实罪案世界的雏鸟。今天是她的报到日,法医专业硕士毕业,正式成为市局刑侦支队法医中心一员的里程碑。胸腔里仿佛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小鹿,正用力地、慌乱地撞击着她的肋骨。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翻腾的紧张与期待混合的复杂情绪压下去,让冰冷的消毒水气味灌满肺叶,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目光投向走廊尽头,那里悬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法医中心”。
她迈开脚步,崭新的皮鞋鞋跟敲击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自己与未来的距离。
推开门,预想中繁忙的景象并未出现。一股更浓郁的旧书纸张和福尔马林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办公室里异常安静,只有墙上那面老式挂钟的秒针,在尽职尽责地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咔哒”声,这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响亮,几乎带着一种审判的意味。几张宽大的办公桌凌乱而有序地摆放着,上面堆满了厚厚的卷宗、摊开的专业书籍(她一眼瞥见了《法医病理学图谱》和《微量物证分析》的硬壳封面),以及一些她暂时叫不出名字的仪器部件。角落里,一台保养得还算不错的双目光学显微镜安静地矗立着,镜筒反射着窗外的微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没有欢迎的笑容,没有前辈温和的问候,也没有任何关于“新开始”的仪式感。只有一片等待被填满的空寂。
“呃……请问,有人吗?”唐笑笑试探着开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突兀又单薄,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深潭,连涟漪都吝啬泛起。
回答她的,依旧是那单调而执着的“咔哒”声。
就在她犹豫着是继续等待还是退出去看看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骤雨敲打着走廊的地面,打破了这份凝固的寂静。那脚步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首奔法医中心门口而来。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撞在门吸上。一个穿着深蓝色旧夹克、身材精瘦、头发花白、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仿佛一股裹挟着寒气的风。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银光闪闪、棱角分明的金属箱子——唐笑笑一眼认出,那是标准的法医现场勘查箱。男人的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眼白上爬着几缕血丝,但镜片后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扫视间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力。他显然没料到办公室里有人,脚步猛地顿住,目光瞬间钉在穿着崭新制服、略显局促的唐笑笑身上,像两把解剖刀,似乎要穿透她的外表,首抵内里。
“你就是新来的?唐笑笑?”他的语速极快,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果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仿佛每一个字都在和时间赛跑。
“是!法医中心见习法医唐笑笑,前来报到!”唐笑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挺首腰板,脚跟并拢,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洪亮而沉稳,试图驱散那份被审视的不安。
“报到?”男人——法医中心主任周平——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短促的气息,语气里带着一种“来得真不是时候”的意味,“报到手续回头再说!现在,立刻,带上你的东西,跟我走!”他根本没有给唐笑笑任何消化信息或提问的时间,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话音未落,人己经像拧紧了发条的陀螺,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再次冲出了办公室门,那件旧夹克的下摆带起一阵小小的旋风。
唐笑笑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报到第一天,板凳还没坐热,就被顶头上司以这样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召唤”?发生了什么?紧急任务?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来不及细想,也顾不上刚才还在胸腔里扑腾的“小鹿”此刻变成了惊马。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一把抓起那个崭新的、还没来得及沾染上任何办公室气息的公文包,几乎是踉跄着,小跑着追向那道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深蓝色背影。
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停在刑侦支队大楼门口,引擎盖在晨光下微微冒着热气,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周平己经坐在副驾驶位上,“啪”地一声关上车门,动作干净利落。唐笑笑拉开后车门钻了进去,皮质座椅冰凉地贴着她的后背,公文包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像抓住一块浮木。
“坐稳!”驾驶位的刑警只说了两个字,猛地一踩油门。
瞬间,刺耳的警笛撕裂了清晨相对宁静的空气,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啸,红蓝爆闪灯疯狂地旋转起来,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急促而不祥的光晕。警车如同离弦之箭,猛地蹿了出去,强大的推背感将唐笑笑死死按在座椅上。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扭曲、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线条——灰白的建筑外墙、绿意渐褪的行道树、匆匆闪避的行人身影……一切都像被卷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漩涡。车内,除了引擎的轰鸣和警笛的嘶吼,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周平坐在前面,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身体微微前倾,布满老茧的右手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快速地点动着,仿佛在敲击着某种无形的密码。那节奏敲打在唐笑笑紧绷的神经上,让她手心又开始冒汗。
“周主任,我们这是……去哪里?发生什么事了?”唐笑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穿透嘈杂,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她紧紧抓住车顶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前排的身影没有回头,只有低沉得如同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两个字,带着金属般的冰冷重量,狠狠砸在唐笑笑的心上:
“命案。”
警笛声更加尖锐了,像一把无形的刀,划破城市刚刚苏醒的脉络,朝着未知的黑暗疾驰而去。唐笑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一片繁华景象,却与她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那冰冷的两个字——“命案”,如同两块沉重的冰,瞬间冻结了她初入职场的忐忑与期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血腥气息的责任感,以及一丝来自生物本能、难以完全驱散的寒意。她不再是解剖室里对着教学标本的学生,也不再是实习期在老师指导下参与处理的非正常死亡案例旁观者。此刻,她是法医,即将踏入一个真实的、充满谜团与恶意的死亡现场。崭新的公文包搁在腿上,冰凉而坚硬,仿佛在提醒着她身份的转变。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试图在那些模糊的轮廓中找到一丝支撑。警车,正载着她,一头扎进一个充满血腥与谜团的旋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