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砚生花
汴梁城的暮雨把礼部南墙的告示泡得发胀，纸角"锁厅试"三个朱砂大字晕开血一般的痕迹。
云湛数着当十钱（北宋折十大钱）走过州桥，葛布褙子（平民便服）被风掀起，露出内衬密密麻麻的补丁。桥头卖"进士糕"（科举吉兆点心）的老妪突然拽住他："小官人，买块糕讨彩头罢？"油纸上印着"蟾宫折桂"的朱砂戳，底下还压着张揭下来的"金花帖子"（中举喜报）。
"不必了。"他摸向怀中那袋被体温焐热的铜钱——那是郓州老家的里正（乡官）用全村"青苗钱"（春季农业税）凑的盘缠。腰间蹀躞带（多功能腰带）上挂着的竹筒里，装着盖有郓州府学红印的"家状"（科举报名档案）。
转过御街时，雨丝突然变密。云湛护住书箧冲进"破落巷"（贫民区），却见租住的瓦舍门前站着个戴"交脚幞头"（官员便帽）的"礼子"（礼部差役），正用包铜的"水火棍"（差役武器）敲打门框："明日卯时前到贡院勘验，逾期者以'废考'（取消资格）论！"
油灯下，云湛逐行校对着"保举书"（科举担保文件）。父亲用郓州府库最上等的"澄心堂纸"（北宋名纸）誊写，却在"曾祖云韬"那栏洇开了墨点——祖父曾任后周磁州"刺史"（州长官）的往事，如今成了新朝忌讳。他忽然从书箧底层抽出个布包，残缺的陶砚在案几上投下犬牙交错的影子。
"阿爹非要带这个？"离家那日，母亲把祖传的铜"镇纸"（文房压纸器）塞进他行囊时，十一岁的妹妹捧着裂砚嘀咕。云湛当时没解释，这是祖父临终前用"节度使印"（军政大印）砸裂的"格物砚"，说要子孙记住"文武之道"。
西更的"梆子"（报更声）传来。云湛用井水擦了把脸，忽听瓦舍外有马蹄声。透过窗纸破洞，他看见几个穿簇新"襕衫"（举子礼服）的举子骑马经过，最前头那个腰间蹀躞带上"玉銙"（腰带装饰）叮当，正是日前在州桥纵马踏翻果摊的范阳卢氏子弟。
"倭国（北宋对日本称谓）使节献上的螺钿砚..."断断续续的谈笑随风飘来，"...不比那些'寒门竖子'（对平民的蔑称）的陶瓦强？"
贡院门前的"棘围"（考场栅栏）外，云湛的葛布衣衫被挤得歪斜。"封弥官"（试卷密封官）捏着他保举书冷笑："郓州今年大水，倒有闲钱送举子？"突然有个穿"紫袍"（三品以上官服）的官员驻足，手指划过文书上"云韬"二字："可是显德三年的磁州云'使君'（对刺史尊称）？"
"春闱"（春季科举）连考三日。云湛答题时，残砚的裂缝总在最后一行卡住笔锋。第三日考"策论"（政论文章），题目是《平戎十事》，他写到"胡马南牧"时，突然听见隔壁"号舍"（考棚）传来呕吐声——那个范阳卢氏子弟正被"巡绰官"（考场监督）抬出去，地上掉着个鎏银"唾盂"（痰盂）。
"放榜"（公布成绩）那日，卖炭翁天不亮就来敲门。老人从怀里掏出块用苇叶包着的"签军肉"（北宋军营特供腌肉）："老婆子说，云小官人文章烧成灰都是香的。"云湛发现他冻裂的手腕上，竟系着条褪色的"五色缕"（端午驱邪彩绳）——如今分明是重阳时节。
礼部南院外人头攒动。当云湛看见"黄榜"（金榜）第七名那熟悉的"郓州云湛"时，耳边突然响起离乡前父亲的醉语："咱们云家...嗝...该出个正经'进士'（科举及第者）了..."他摸向腰间，才想起为凑房钱，铜镇纸早己当给了汴河边的"波斯番商"（外国商人）。
"甲科第七云湛——"唱名的"令史"（低级文吏）突然卡住，打量着这个衣摆沾炭灰的年轻人，"...授'将仕郎'（从九品文散官）？"
人群哗然。按例甲科前十该授"承事郎"（正九品），这分明是降了等。云湛却盯着吏员腰间晃动的"银鱼袋"（五品以下官员佩饰）——那上面有道新鲜的划痕，与他保举书上的墨渍走向一模一样。
归途经过汴河"码头"（货运港口）时，云湛突然被个戴"毡笠"（胡商帽子）的番商拦住。对方递来熟悉的铜镇纸，底座却多了行契丹小字。"'译语人'（翻译官）说这是突厥文..."番商的笑眼里闪着幽光，"小官人不想知道...磁州云使君当年怎么死的？"
暴雨骤降。云湛在镇纸上摸到道凸起的刻痕——是祖父最擅使的"破甲锥"（箭镞类型）形状。他转身时，瞥见码头阴影里站着个戴"羃?"（面纱斗笠）的女子，手中"团扇"（贵族用品）上画着雁门关的枫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