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口腔里那顽固的腥膻和硫磺余味，如同跗骨的幽灵，久久不散。胃里那块烤兔肉带来的暖意和饱腹感是真实的，但林薇并未放松警惕。她靠墙闭目，精神力的透支感如同沉重的潮汐，一波波冲刷着她紧绷的神经。身体的每一处感官都如同拉满的弓弦，感受着内脏最细微的反馈——没有灼痛，没有痉挛，只有食物消化带来的、带着轻微不安的暖流。
另一边，阿雅接过林薇递来的那块更大的烤兔肉。她枯瘦的手指捏着那深褐色、焦脆的肉块，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狂热研究和巨大的责任感。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浓烈辛香和腥膻的气息钻入鼻腔。然后，她小口地、极其仔细地咬下一点边缘的焦脆部分。
“咔嚓”的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闭上眼睛，眉头紧锁，仿佛在分析最精密的仪器数据。咀嚼，吞咽。她的动作很慢，喉结滚动了一下。片刻后，她睁开眼，拿起一块烧焦的木炭头，在相对干净的金属板上快速记录着：
“入口：焦香浓烈，咸度极高（盐霜残留）…咀嚼：肉质坚韧，纤维粗…中段：肉味释放，浓郁，带微弱甘甜…尾韵：腥膻余味显著，硫化物感轻微残留…吞咽后：喉部轻微灼热感（未知原因），胃部无明显不适（观察中）…”
她的记录冰冷、客观，如同在描述一件实验标本。
老约翰则捧着林薇给他的一小块烤焦兔肉，如获至宝。他枯瘦的手指小心地撕下一点焦脆的肉皮，放进嘴里用力咀嚼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满足，仿佛在品尝无上美味。然后，他将剩下的、烤得比较透、相对软一点的肉丝，用牙齿细细嚼烂，混着唾液，小心翼翼地喂给眼巴巴望着的大黑。大黑贪婪地舔食着，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咽。
铁皮屋内暂时只剩下咀嚼声、阿雅记录时的炭笔摩擦声，以及炉火上那锅清水炖煮变异根茎块发出的微弱“咕嘟”声。
时间在无声的监控中流逝。
大约半个小时后。
阿雅放下炭笔，揉了揉因为专注而酸痛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无明显急性毒性反应，体感正常。” 她自己的胃部也没有传来异常信号。
老约翰也咂咂嘴，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上的油渍，对着大黑咧嘴笑了笑，露出稀疏的黄牙，显然他和狗都没事。
初步警报解除！
林薇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她睁开眼，目光落在那碗深绿色的紫苏汁液里——里面浸泡着切成小块的、剩下的变异兔肉。经过这段时间的腌制，兔肉块的颜色似乎更深了些，深褐色中透着诡异的紫绿。
“炖汤。”林薇的声音依旧简洁。她挣扎着站起身，走到炉灶旁。
蚌壳锅里的清水己经翻滚。之前切好的变异根茎块在里面沉浮，被煮得微微发软，散发着一股生涩的土腥气。阿雅之前初步判断这根茎无毒，但味道寡淡粗糙。
林薇用长木筷捞出碗里腌制好的兔肉块，沥掉多余的紫苏汁液，深绿色的汁液滴回碗底，散发着浓烈的辛香，然后将兔肉块全部倒入沸腾的根茎汤中！
“滋啦！”
滚烫的汤水接触冷肉的瞬间，爆发出剧烈的声响和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复杂的白气！深褐色的兔肉块在沸水中翻滚，与灰白色的根茎块碰撞。紫苏汁液的辛香、兔肉浓缩的咸腥膻气、根茎的土腥气，在高温水汽的裹挟下，粗暴地混合、升腾、弥漫！
这气味，比单纯的烤肉更加浓烈，更加霸道，也更加……诡异！紫苏的辛香试图压制兔肉的腥膻，但那股顽固的异味如同顽固的礁石，在辛香的浪潮中若隐若现。
林薇盖上充当锅盖的金属板。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和火力了。小火慢炖，是驯服异味、融合味道的唯一办法。
老约翰自觉地守着炉火，将燃烧的木炭拨弄成稳定的文火状态。阿雅则继续履行她的“试毒”职责，用小勺舀起一点点刚沸腾的汤水，吹凉，极其谨慎地啜饮一小口，然后闭目感受，记录下初始的味道和体感--依旧是浓烈的腥膻和辛香混合体，灼喉感轻微。
汤锅在文火的舔舐下，发出持续而低沉的“咕嘟”声。时间在缓慢的炖煮中流逝，屋内的气氛也渐渐从紧张转向一种疲惫后的麻木。冷锋不知何时己经靠墙坐下，闭目养神，但突击步枪依旧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老约翰抱着大黑，在炉火的温暖下，眼皮开始打架。
林薇也重新靠墙坐下，闭目调息，对抗着精神力的虚脱感。脑海中，“初级种植模块”提供的对墙角那片盐碱地和紫苏苗的模糊感知（缺水、缺光、极度贫瘠），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她甚至在模块简陋的“知识库”里，捕捉到了一些关于“紫苏伴生种植可能抑制土壤重金属活性”的碎片信息，与阿雅的发现隐隐呼应。
就在这疲惫的宁静中，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
“水……”
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强烈的求生本能。
是蜂鸟！
她醒了！
阿雅猛地从记录中惊醒，几步扑到蜂鸟身边。林薇也瞬间睁开了眼睛。老约翰被惊醒，茫然地看过来。
蜂鸟躺在麻袋上，眼睛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她的眼神涣散、空洞，充满了巨大的迷茫和痛苦。高烧似乎退去了一些，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出血。她的目光毫无焦距地在昏暗的屋顶游移，然后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转动眼珠，看向围过来的阿雅和林薇。
“水……”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微弱却执着。
阿雅立刻拿起水碗，用小勺子舀起温水，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滴入蜂鸟干裂的嘴唇缝隙。蜂鸟如同久旱的禾苗，本能地、贪婪地吞咽着每一滴水珠。
几勺温水下去，蜂鸟涣散的眼神似乎凝聚了一丝神采。她似乎认出了阿雅和林薇，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随即，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难以置信的侥幸，移向了自己的右肩——那里，厚厚的、渗着血渍的绷带包裹着。
当她的目光触及那被鱼线粗暴缝合、高高隆起如同巨大蜈蚣的伤口轮廓时，当她的意识终于清晰地将昏迷前肩头那撕裂的剧痛和此刻身体的异样感联系起来时——
蜂鸟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那刚刚凝聚起一丝神采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惊恐和绝望填满！瞳孔急剧收缩！她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尝试着动了一下右手的……手指？
没有回应。
整条右臂，从肩头以下，如同不属于她一般，沉重、冰冷、毫无知觉！
“啊……呃……”
一声破碎的、不成调的、如同濒死野兽般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蜂鸟干裂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那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绝望深渊边缘的、无声的崩塌！她猛地抬起还能动的左手，死死抓住自己毫无知觉的右肩，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绷带！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的枯叶！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隆起的伤口，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地滚落！那不是悲伤的哭泣，而是灵魂被彻底撕裂后，本能流出的绝望液体！
废土之上，失去一条手臂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战斗力的彻底丧失！意味着从猎人变成猎物！意味着……生不如死！
阿雅死死按住蜂鸟剧烈颤抖的身体，试图安抚，却不知该说什么。老约翰别过脸，浑浊的眼里也涌出泪水。大黑不安地呜咽着。
林薇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蜂鸟无声的崩溃，看着那汹涌的绝望泪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在废土上见惯了残缺和死亡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就在这时，冷锋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蜂鸟绝望的呜咽上：
“磐石堡垒的商队，三天后路过下游旧桥。”
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如刀，没有看崩溃的蜂鸟，而是首接看向林薇。
“他们手里有燃油滤芯，有净水片，还有……”他的目光扫过墙角那片盐碱地和几株紫苏苗，又扫过炉火上咕嘟作响、散发着复杂气味的汤锅，最后落回林薇脸上：
“种子，耐寒耐盐碱的作物种子。”
“价格，用晶核，或者……”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用你这里‘干净’的肉。”
林薇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寒刃，刺向冷锋！
“干净”的肉？
他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是猜测？是看到了阿雅的研究，还是嗅到了汤锅里那被紫苏辛香努力压制、却依旧顽固的变异兔肉腥膻气？
冷锋迎着她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属于佣兵的冰冷算计和一种洞悉交易的锐利。
墙角，蜂鸟的呜咽声在巨大的绝望中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泣。
炉火上，那锅混合着变异兔肉、根茎块和紫苏辛香的汤，在文火的舔舐下，依旧持续地“咕嘟”着，散发出越来越浓郁、越来越复杂的香气。紫苏的辛香似乎在长时间的炖煮中，终于逐渐占据了上风，将那股顽固的腥膻味压制、包裹、融合，形成一种独特的、带着野性和生机的肉汤气息。
“一口热汤面”真正的招牌——“干净”的肉，正在这锅沸腾的、混合着风险与希望的紫苏兔肉汤中，艰难地孕育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