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巴掌大小、深褐色的变异兔肉,浸泡在深绿色的紫苏汁液中,静静地躺在破碗里。浓烈的辛香与顽固的腥膻气息交织,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气味,在铁皮屋内弥漫,如同无声的倒计时。
时间在凝重的死寂中缓慢爬行。炉火熊熊燃烧,将简陋的铁条烤架灼烧得微微发红。老约翰抱着大黑,蜷缩在炉灶旁最远的角落,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块肉,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大黑也显得异常焦躁,对着那块肉的方向低低呜咽,断腿不安地刨着地面。
阿雅如同石像般凝固在显微镜前,额头紧贴着冰凉的目镜。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调焦旋钮,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呼吸几乎停滞,全部心神都沉入了那个微观的世界,监控着涂抹了紫苏汁液的污染肉块样本上最细微的变化。她的脸色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嘴唇紧抿,只有偶尔极其轻微地调整焦距的动作,证明她还在工作。
冷锋依旧靠墙站着,如同沉默的磐石。但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没有落在兔肉上,而是牢牢锁定在林薇身上,锁定在她苍白的脸和那双冰冷沉静的眼眸上。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食指却无意识地搭在突击步枪冰冷的护木上,保持着随时可以抬起的姿势。这是对未知风险的本能戒备。
蜂鸟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呓语,似乎在呼应着屋内紧绷的气氛。
林薇站在炉火旁,背对着众人,面朝那块腌制中的兔肉。火光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摇曳不定的影子。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胃里那碗阳春面带来的暖意早己被巨大的压力驱散,精神力透支的眩晕感如同跗骨的阴影,但她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
一炷香的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终于到了尽头。
“时间到…”阿雅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锈蚀的铁片摩擦,从显微镜前传来。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微观层面变化持续…未发现逆转…或…毒性暴增迹象…” 她艰难地吐出结论,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但这仅仅是微观!宏观的风险,依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林薇没有回头。她伸出手,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探入那深绿色的汁液,一把抓住了那块深褐色、湿漉漉的变异兔肉!
入手冰凉滑腻,带着紫苏的辛香和兔肉本身的腥膻。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没有犹豫。她将肉块捞出,甩掉多余的汁液,然后,用一根相对干净的铁条,穿过肉块较厚实的部位,将其稳稳地架在了烧得通红的铁条烤架上!
“滋啦——!!!”
滚烫的铁条接触肉块的瞬间,爆发出极其剧烈、极其刺耳的声响!一大股浓烈的白色蒸汽裹挟着更加复杂的焦香、辛香和腥膻气,猛地升腾而起!肉块在高温下剧烈收缩、扭曲,深褐色的表皮迅速变得焦黄、卷曲,边缘甚至开始碳化变黑!
浓郁的、混合着油脂焦化气息的肉香,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瞬间霸占了所有人的嗅觉神经!这香气是如此原始、如此霸道,带着一种蛮横的生命力,粗暴地冲击着刚刚进食过面条的胃袋!
老约翰的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巨大的吞咽声,眼睛瞪得溜圆!大黑也停止了呜咽,尾巴僵首,鼻子疯狂抽动!连靠在墙角的冷锋,搭在护木上的食指也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阿雅也顾不上显微镜了,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烤架上那块在高温下痛苦扭曲、滋滋作响的肉块,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紧张和一种研究者的本能记录欲——她在观察烤制过程中气味、色泽的变化!
林薇面无表情,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烧烤机器。她拿起另一根细铁条,不断翻动着烤架上的肉块,让每一面都均匀受热。火焰舔舐着肉块,带着黄绿色斑点的油脂被高温逼出,滴落在通红的炭火上,发出更加剧烈的“嗤嗤”声,爆起一朵朵微小的火焰,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带着焦糊气息的肉香!
肉块在迅速缩小、变硬、颜色加深。表皮变得焦脆,深褐色的焦斑如同丑陋的烙印。内部的肉色透过焦壳的缝隙,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略带粉白的颜色?与之前暗红的生肉截然不同!
终于,肉块不再剧烈收缩,滴落的油脂也明显减少。林薇用铁条戳了戳,肉质变得紧实坚韧。差不多了。
她将烤好的肉块从烤架上取下,放在一块相对干净的金属板上。肉块表面焦黑与深褐相间,冒着腾腾热气,散发着极其浓郁、极其复杂、极其却也让人本能不安的香气——焦香、辛香、肉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类似硫磺的余味?
铁皮屋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块冒着热气的、深褐色的肉块上。炉火的噼啪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林薇拿起那把豁口的小刀。刀刃在火光下闪过一道寒芒。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只落在眼前的肉块上。她极其冷静地,用刀尖从肉块边缘,切下了很小很小的一块——大概只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烤得焦脆的部分。
这块小小的、深褐色的肉丁,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林薇用刀尖挑起它。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她缓缓地、极其平静地,将这块小小的、凝聚了所有风险与可能的变异兔肉,送入了自己口中。
滚烫!第一感觉是剧烈的烫!紧接着,牙齿咬下!
“咔嚓!”
焦脆的表皮碎裂开来!一股极其浓郁、极其霸道的焦香混合着来自肉本身的风干盐分和紫苏汁的盐霜的咸味瞬间在口腔中炸开!这味道如此强烈,如此原始,带着一种蛮横的侵略性,瞬间盖过了其他所有感官!
然后,是内里紧实的肉质!坚韧!非常有嚼劲!需要用臼齿用力撕扯!在滚烫的温度和强烈的焦咸味之后,一股属于肉类最本质的、浓郁的肉味才缓缓释放出来!这肉味很足,甚至带着一丝……野性的甘甜?但紧随其后的,是一股极其顽固、极其清晰的腥膻余味!如同跗骨之蛆,混合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息,缠绕在舌根和上颚!
味道极其复杂!绝对算不上“好吃”!焦、咸、韧、腥、膻、一丝诡异的甘甜和硫磺余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味觉体验!它像一团火,在口腔里燃烧、冲撞!
林薇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而滚动。她的动作不快,但异常稳定,仿佛在品尝一道再普通不过的菜肴。
屋内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她的脸,试图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捕捉到任何一丝变化——痛苦?抽搐?还是……平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林薇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在寂静的铁皮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几秒钟后。
林薇咽下了最后一点肉渣。
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舒了一口气。口腔里残留着浓烈的焦咸、腥膻和那丝诡异的硫磺余味。胃里没有任何不适感传来——至少暂时没有。
她拿起水壶,倒了一小碗清水,慢慢地漱了漱口,将口中那复杂的余味冲淡了一些。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屋内紧张到极点的众人,最后落在阿雅充满巨大问号的眼睛上。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能吃。”
“味道很糟。”
“但,是肉。”
“能吃”两个字,如同惊雷,在铁皮屋内炸响!
老约翰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下去,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巨大的狂喜和泪水!大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尾巴用力地摇晃起来!
阿雅身体晃了一下,靠在了墙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那巨大的紧张瞬间被一种狂热的、如释重负的兴奋取代!她成功了!她的发现是对的!紫苏汁液……有效!至少在宏观上,短时间内没有致命毒性!
冷锋搭在护木上的食指,终于缓缓松开了。他看着林薇那张依旧平静的脸,又看了看地上那只被割掉一块肉的兔尸,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动。是惊讶?是认可?还是对眼前这个女人可怕意志力的评估?
林薇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她再次拿起小刀,走到那块烤好的兔肉旁。这一次,她切下了更大的一块,同样烤得焦脆的部分。然后,她将这块肉递给了阿雅。
“你也试试。”她的声音不容置疑,“记录感觉,任何细节。”
这是研究者的责任,也是分担风险的必要。
接着,她又切下一小块,递给眼巴巴望着的老约翰:“烤焦的部分,嚼烂了喂大黑。” 老狗也需要补充体力。
最后,她将剩下的大部分烤兔肉,用刀切成更小的块状。然后拿起那个还残留着深绿色的汁液和肉渣的,盛着紫苏汁液的破碗,将切好的兔肉块倒了进去,让汁液再次浸没肉块。
“剩下的腌着。”林薇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带着对未来的规划,“明天炖汤。”
她走到水桶旁,拿起冷锋带回的一个变异根茎,之前阿雅己初步判断无毒。用刀削去粗糙的外皮,露出里面灰白色的内瓤。将根茎切成小块,丢进盛着清水的蚌壳锅里,架在炉火上。
“老约翰,火别熄。”
“阿雅,吃完肉,记录完,盯着蜂鸟。”
林薇自己则走到墙角,靠墙坐下。她闭上眼睛,似乎在忍受着口腔里残留的强烈腥膻和硫磺余味,也似乎在感受着胃里那块变异兔肉带来的真实热量和……未知的后续反应。
第一口肉,带着巨大的风险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被咽了下去。
它宣告了一个可能:在这片污染的废土上,“一口热汤面”或许真的能拥有属于自己、可持续的肉食来源。
代价是未知的潜伏风险,和此刻口腔里那令人作呕的余味。
墙角,那几株被摘光了叶子的紫苏苗,在炉火的微光中,断口处萌发的新芽点似乎又长大了一点点,嫩绿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