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锅在炉上翻滚,紫苏的辛香与兔肉的腥膻在滚烫的水汽里厮杀、融合。
蜂鸟砸碎的瓷片还扎在墙角泥地里,像一小片绝望的寒光。
防护力场的幽蓝光晕在头顶不安地明灭——能量槽跌破了50%,每一次闪烁都抽在林薇绷紧的神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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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屋内,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来。炉火舔舐着粗糙的陶锅底,变异兔肉块和灰扑扑的耐盐碱根茎在紫苏叶染成淡青色的汤水里沉沉浮浮。浓郁的、奇异的香气弥漫开,试图压过角落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蜂鸟身上散发的、绝望的溃败气息。她砸碎的水碗残片闪着冷光,混在泥地里,像她此刻支离破碎的生存意志。
阿雅几乎把脸贴在了简陋显微镜的目镜上,眼白布满血丝。枯瘦的手指痉挛般捏着一小块处理过的兔肉样本,小心地夹在载玻片上。旁边摊开的记录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潦草的符号爬满了纸页。“组织渗透率下降……细胞膜活性残留污染……紫苏碱初步中和……还需观察稳定性……”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次对焦旋钮的轻微转动,都牵动着屋内所有人的呼吸。林薇的目光掠过她微微颤抖的肩胛骨,最终落在沸腾的汤锅上。
“成了!”阿雅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破音。她指着显微镜,“看!林薇姐,看这个!处理过的兔肉切片,污染残留被压缩到安全阈值边缘!紫苏汁的效果……它在持续中和,虽然缓慢,但有效!比首接净化消耗的精神力低太多!” 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将那点微弱的希望死死钉在载玻片上。
林薇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成了。这意味着锅里翻滚的汤,不再是可能致命的毒药,而是……食物。是能量。是活下去的筹码。她没说话,只是拿起长柄木勺,探入锅中,手腕沉稳地搅动。深色的汤底被搅起漩涡,紫苏的香气更加霸道地涌出,奇异地裹挟着那股顽固的腥膻,似乎在高温的催化下,开始了一场微妙的蜕变。汤色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接近玉石的浅青褐,变异根茎块被炖煮得边缘微微透明,透出内里软糯的质地。
“阿雅,数据记全。”林薇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锐利如刀,扫过显微镜,“样本留好。长效毒性观察……不能停。” 希望有了,但废土之上,一丝侥幸就是催命符。
“明白!”阿雅用力点头,立刻埋首记录,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墙角传来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蜂鸟蜷缩在肮脏的毯子里,右臂空荡荡的袖管刺眼地垂落。高烧让她的脸颊烧得通红,眼神却空洞得像两口枯井。老约翰佝偻着背,拖着那条渗血越发严重的伤腿,端着一小碗温水,试图凑近她的唇边。浑浊的老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悲伤和一种近乎赎罪的固执。
“丫头……喝口水……就一口……”老约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省下自己那份水,嘴唇干裂起皮。
蜂鸟猛地别开头,左手胡乱一挥,差点打翻水碗。她的视线死死钉在汤锅升腾的热气上,那里翻滚着她无法再握刀、无法再扣动扳机的未来。“……给我……给我个痛快……”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彻底的灰败,“废人……没用了……”
老约翰的手僵在半空,浑浊的泪水无声滚落,砸在布满老茧的手背上。大黑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悲恸,低低呜咽着,将硕大的头颅用力蹭进老约翰另一只颤抖的手心。
“闭嘴。”林薇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进凝滞的空气。她没看蜂鸟,视线专注地撇去汤锅最后一点浮沫,动作精准利落。“‘痛快’?废土上最便宜的就是痛快。”汤勺在锅沿上“铿”地一磕,清脆的声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欠我的账,还没还清。想赖账?”她终于侧过头,目光冷冽如冬日寒星,首刺蜂鸟,“那就用左手,给我活下去。端碗,递水,看门……废土上,想死容易,想找点‘用处’活下去,才叫本事。”
蜂鸟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空洞的眼底像是被投入一颗石子,剧烈地晃动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渗出血丝,却没再发出那绝望的呜咽。
就在这时,头顶防护力场的幽蓝光晕猛地一暗!仿佛电力不足的灯泡濒临熄灭,整个铁皮屋瞬间被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影笼罩。光幕剧烈地闪烁了几下,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痕幻影!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林薇脑中炸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警告!防护力场能量严重不足!当前储备:48.7%!低于50%临界值!稳定性下降!遭遇中等强度冲击,初步判断为小型尸群,存在破裂风险!请即刻补充晶核能量!】
一股冰冷的压力瞬间攫住了林薇的心脏。晶核!幽蓝晶核消耗了大半,剩下的三颗杂色晶核……杯水车薪。磐石商队还有三天,这三天,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这脆弱的庇护所化为乌有!
冷锋高大的身影无声地靠近炉火,他抱臂而立,食指习惯性地搭在腰间枪械冰冷的护木上。他深邃的目光扫过闪烁的力场穹顶,最终落在翻滚着希望与生机的汤锅上,又缓缓移向角落那个濒临崩溃的断臂战士。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力场警报带来的死寂:
“商队要的,恐怕不止是‘干净肉’。”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林薇脸上,“林老板,他们真正想换的,是你这块‘一口热汤面’的招牌,是‘希望’本身。” 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阿雅显微镜下的切片,扫过锅里香气渐浓的汤,最后定格在蜂鸟那被绝望笼罩的脸上。“一个能净化污染、提供庇护、甚至……可能让废人重拾价值的地方。这招牌,值钱。”
林薇握着汤勺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招牌?希望?在这朝不保夕的废土,这些都是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她迎着冷锋审视的目光,汤勺再次“铿”地一声敲在锅沿,声音斩钉截铁,盖过了防护力场能量不足发出的低沉嗡鸣:
“那就让他们,用种子和净水设备的零件来换。”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清晰地切割着交易的核心,“招牌挂在这里,但种子,要能在这片该死的盐碱地里,长出东西来。” 她需要土壤改良,需要扩大种植,需要更多的紫苏,需要真正的根基,而不是空中楼阁般的“希望”。
话音未落,墙角骤然传来一声刺耳的碎裂声!
“哗啦——!”
是那只空水碗。蜂鸟用她仅存的左手,狠狠地将它砸向了墙壁!碎片西溅。她抬起头,眼眶赤红,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伤痕累累却突然被激起了最后凶性的困兽。粗重的喘息从她喉咙里挤出,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林薇,也瞪着冷锋,那眼神里翻滚着愤怒、不甘、绝望,还有一种被强行从死亡边缘拽回来、无处发泄的、狂暴的痛苦。
铁皮屋内,汤香、血腥、硝烟、绝望与新生的希望,还有防护力场濒临崩溃的低鸣,在蜂鸟这声碎裂的咆哮中,轰然碰撞,炸裂开来。屋顶的裂缝透进一道惨白的、毫无温度的天光,正好落在翻滚的汤锅和满地碎瓷之间,像一道无声的审判。
防护力场的幽蓝光芒,在蜂鸟那声绝望的咆哮中,又剧烈地、不祥地闪烁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