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残留着锯齿紫苏汁液那冰冷刺鼻的气息,混合着阿雅伤口脓液淡淡的腥臭。靠墙的女人呼吸微弱但平稳了些,那条被墨绿色汁液涂抹过的腿上,暗红色的脉络蔓延终于被遏制住了势头。老约翰抱着大黑,缩在另一个角落,目光在昏迷的阿雅和墙角那片彻底死寂的菜地之间惊恐地来回扫视。那几株曾带来短暂希望的嫩苗,如今只剩下几根枯黄蜷曲的细茎,软塌塌地粘在灰白色的泥土上,了无生气。
铁皮屋里弥漫着草药味、血腥味、恐惧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灶火早己熄灭,最后一点温热的余烬也散尽了,只剩下彻骨的阴冷。风从破洞灌入,呜呜作响,像鬼魂在哭嚎。
我靠着冰冷的柜台,手里攥着那个从阿雅身上掉落的、冰冷的黑色仪器。它像个哑巴,再无声息。老约翰的菜苗死了。不是被虫咬,也不是缺水。是这片土地,从根子上就烂透了。那层灰白色的“改良剂”粉末,终究没能改变它骨子里的贫瘠和毒性——那是一种缓慢的、无声的扼杀。
疲惫感像沉重的淤泥,从脚底漫上来,淹过膝盖,淹过胸口,几乎要窒息。不是身体的累,是心被这无边无际的荒芜和绝望反复捶打后的麻木。精神力因为净化兔肉、又因为高度紧张地处理阿雅伤口而消耗大半,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冰冷地刺入肺腑。
老约翰抱着大黑,靠着墙,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发出轻微的鼾声。大黑也蜷缩着,断肢处的布条被蹭得有些松散。角落里,阿雅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呓语,身体不安地抽搐了一下。
世界只剩下风声,单调而永恒。
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像一只冰冷的手,蛮横地将我的意识拖拽进黑暗的深渊。抵抗是徒劳的。眼皮沉重地合上。
黑暗并非虚无。
眼前猛地炸开一片刺眼的白光!不是阳光,是无数根冰冷、惨白的日光灯管,在天花板上排列成令人眩晕的网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机油和廉价清洁剂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标准化气味。
“林薇!林薇!发什么呆!3号台客人的单子飞了多久了?!”
一个尖利、充满不耐烦的女声在耳边炸响,带着指甲刮过黑板般的穿透力。
我猛地回神。眼前是一张油腻腻的、布满划痕的不锈钢操作台。台面上堆着待洗的、沾满油污的锅碗瓢盆。身上穿着洗得发硬发白、印着“好再来快餐”字样的廉价围裙。油腻的触感透过围裙粘在皮肤上。
这里是……好再来快餐店的后厨?
“听见没有!麻利点!高峰期呢!想不想干了?!” 那个系着同样廉价围裙、烫着夸张卷发的中年女人——李主管,叉着腰站在旁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她肥胖的手指戳着一张贴在出菜口玻璃上的、字迹潦草的订单,“3号台!青椒肉丝盖饭!加急!”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噪音。劣质油烟机轰隆隆地嘶吼着,抽不尽弥漫的油烟。炉灶上的火焰呼呼作响。锅铲碰撞声、洗碗池水流哗啦声、其他厨师不耐烦的催促声、前厅隐约传来的嘈杂人声……汇成一股令人烦躁窒息的洪流,冲击着脆弱的耳膜。
我下意识地抓起炒锅,沉甸甸的,手柄油腻滑手。倒油,开火,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冰箱里拿出切配好的、颜色暗淡的青椒丝和泛着白霜的冷冻肉丝。一股冰箱特有的、混合着食材变质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
油热了,冒起青烟。肉丝下锅,“滋啦”一声响,腾起一股带着腥气的白烟。翻炒。加入青椒丝。锅气?不存在的。只有浓重的油烟和食材在高温下挣扎的焦糊味。倒入预制好的、勾兑着浓重芡汁的酱料包。黏糊糊的酱汁包裹住食材,颜色变得浑浊而可疑。一股浓烈的、工业化调制的廉价酱香味弥漫开来。
盖上锅盖,焖几十秒。等待的时间里,目光扫过油腻的操作台,扫过李主管那张写满刻薄和疲惫的脸,扫过旁边厨师手上被热油烫出的疤痕,扫过墙角堆满的、散发着馊味的厨余垃圾桶。
一种巨大的、令人作呕的空虚感攥住了心脏。这就是生活?日复一日,在这油腻、嘈杂、充斥着劣质食材和更劣质人际关系的地方,翻炒着毫无灵魂的食物,换取微薄的、勉强糊口的薪水?像一颗生锈的螺丝钉,被死死拧在这台庞大而冷漠的机器上,首到彻底磨损报废?
锅里的酱汁咕嘟冒泡。掀开盖,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酱料味冲出来。将这份“青椒肉丝盖饭”粗暴地扣在一次性餐盒里,推给出菜口。动作麻木,肌肉记忆在驱动着手臂。
“3号台!”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毫无起伏。
“催命呢!这么慢!” 前厅传来客人不满的嘟囔。
李主管剜了我一眼,扭着肥胖的腰肢走向下一处需要她咆哮的地方。
油烟机的轰鸣像永不停歇的嘲笑。指尖残留着冷冻肉丝滑腻冰冷的触感,鼻端萦绕着那永远散不去的、劣质油脂和酱料包的混合气味。胃里一阵翻搅,不是因为饿,是因为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恶心。
这无尽的、令人窒息的循环……活着,就是为了这个吗?
……
意识猛地从油腻的厨房和刺耳的噪音中抽离!剧烈的窒息感让心脏狂跳!
眼前是熟悉的、昏暗的铁皮屋顶。应急灯微弱的光晕勾勒出屋顶铁皮的扭曲纹路。屋外风声呜咽。
我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涌入肺腔,却带来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刺痛感。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单衣,粘腻冰凉。
刚才……是梦?不,那感觉太真实了。油腻的围裙,劣质酱料的气味,李主管的尖嗓,那种深入骨髓的窒息和麻木……清晰得如同昨日。
那不是梦。是过去。是被我亲手斩断、抛在身后的世界。
“好再来快餐”……那个油腻、嘈杂、散发着廉价食物和人性腐烂气息的地方,是我在“那边”的最后一站。一份份毫无温度、只为了填饱肚子的工业化食物,一张张写满算计和疲惫的脸……那就是我的全部?
不。
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让我确认此刻的真实。
不是的。那不是我想要的终点。
眼前浮现出那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提示框,悬浮在意识深处,如同神启,又如同恶魔的低语:
【最终任务确认:末世锚点‘一口热汤面’】
【任务目标:于废土世界建立并维系一处提供基础生存物资(食物、水)及有限庇护的稳定据点,首至‘火种’评级达到‘稳固’(当前:0.1%)。】
【任务奖励:永久脱离‘服务者’序列,回归原生世界,获得‘自由选择’权限。】
【失败惩罚:意识永久滞留当前锚点世界,身份绑定为‘服务者(永久)’。】
【是否接受?】
“服务者”序列……一个冰冷庞大的系统,无数像螺丝钉一样被安插在各个世界、执行着维持基本“秩序”任务的灵魂。快餐店后厨的油烟,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令人作呕的节点。
逃离。不惜一切代价逃离!
所以,我接受了。接受这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赌局。
被剥离,被投放,带着那套名为“末世美食家”的基础辅助程序(所谓的系统),孤身一人,落在这片被死亡和绝望统治的废土上。废弃的加油站,漏雨的铁皮屋,就是我的“锚点”。一口锅,一点可怜的食物,一个需要我提供“服务”才能活下去的据点。
活下去,经营下去,让这“一口热汤面”成为废土上微弱的、却足够“稳固”的火种。这就是我回家的船票。
目光扫过屋内。
角落里,阿雅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那条被锯齿紫苏汁液涂抹的腿微微抽搐着。老约翰抱着大黑,在另一个角落缩成一团,发出不安的梦呓。灶台冰冷,面粉袋彻底空了,水桶见底。账户里那2.2颗晶核,像风中残烛。
菜苗死了。土地贫瘠有毒。秃鹫帮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阿雅带来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前路艰难,荆棘密布。
但至少,这里的食物,是我亲手做的。这里的“服务”,是我选择的。这里的绝望,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比那油腻厨房里无声的腐烂,要干净得多,也真实得多。
掌心被指甲掐出的痛感还在。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喉咙发痛。走到灶台边,拿起最后几块小小的无烟木炭,丢进冰冷的炉膛。划亮一根受潮的火柴,橘红色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起来,贪婪地舔舐着木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火光映亮了一小片区域,也映亮了我的脸。
回家。
路还很长。
但这火,得先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