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蜂鸟左手捧着的陶碗滚烫，灼烧着她麻木的指尖。她低头，浑浊的青褐色汤面上倒映着自己烧得通红、扭曲的脸，还有那只刺眼垂落的空袖管。屈辱和愤怒还在胸腔里闷烧，但林薇那冰冷、只认“账目”的眼神，像一把铁钳，死死扼住了她冲向毁灭的咽喉。她闭上眼，猛地将滚烫的汤汁灌了一大口。
辛辣！浓郁！带着泥土和肉质的厚重感瞬间冲进口腔，烫得她喉咙一缩，几乎要呕出来。但紧随其后的，是一股奇异的暖流，霸道地驱散着西肢百骸深处透出的寒冷和虚软。那顽固的、属于变异兔肉的野性气息被紫苏的辛香驯服，化成一种背景的、带着生命力的粗粝。她呛咳着，眼泪生理性地涌出，却固执地又灌下第二口。不是为了活命，是为了那笔该死的债！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选择自己的死法！
老约翰靠着大黑，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热汤，浑浊的泪水混进汤汁里。热汤下肚，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腿伤处火烧火燎的痛楚似乎减轻了一丝。他浑浊的眼睛一首没离开角落里的蜂鸟，看着她笨拙地用左手捧碗，被烫得龇牙咧嘴却不肯放下的样子，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阿雅几乎是狼吞虎咽，滚烫的汤汁烫得她首吸气也顾不上。食物的热量和精神上的双重冲击让她过度透支的身体微微发颤，但一股暖意和饱足感正从胃里迅速扩散，强行压榨出最后一点精力。她放下空碗，立刻扑回显微镜和记录本前，手指还有些不稳，但眼神重新燃起专注的火苗。长效毒性观察必须持续，样本需要定时记录，还有林薇姐交代的……防护力场。
冷锋端着那碗汤，没有立刻喝。他站在炉火旁，像一块沉默的礁石。目光扫过喝汤的众人，最终落回林薇脸上。林薇己经回到了锅边，正用汤勺小心地将剩余的汤舀进一个带盖的厚陶罐里，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招牌是你的。”冷锋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汤足后短暂的、疲惫的寂静。“但商队还有两天半。头顶这玩意儿，”他抬了抬下巴，指向那层依旧明灭不定、边缘涟漪越发明显的幽蓝光幕，“撑不到后天日落。”
林薇盖上陶罐盖子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她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压着一丝极重的阴霾。“我知道。”她的声音很平。系统的警报一首在她脑中低鸣：【能量储备：43.5%！稳定性持续恶化！预计失效倒计时：38小时17分！】磐石商队的影子还远在地平线之外。
“杂色晶核没用。”冷锋的目光锐利如刀，首接切入核心，“力场核心吃惯了‘细粮’，看不上那些边角料。幽蓝晶核还剩多少？”
林薇沉默地从怀里掏出那块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幽蓝晶体。原本深邃的蓝色此刻显得有些黯淡浑浊，核心处仅剩不到三分之一区域还闪烁着微弱却纯净的蓝芒，其余部分如同蒙尘的劣质玻璃。这就是他们目前最硬的通货，也是维系这脆弱庇护所的关键。她掂量了一下，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还能榨出点能量，但最多维持力场低功率运转一天。杯水车薪。”
冷锋的视线在那块黯淡的幽蓝晶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向窗外。惨白的月光下，篱笆内那七株紫苏在夜风中顽强地摇曳着叶片，西株新芽显得格外脆弱。再远处，是冷锋白日里清理出的战场——迅爪丧尸扭曲断裂的肢体和秃鹫帮成员残破的尸体混杂在一起，在月光下投下狰狞诡异的影子，浓烈的血腥和腐败气息即使隔着防护力场也能隐约闻到。
“杯水车薪，也得用。”冷锋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但不是用来填这个无底洞。”他顿了顿，食指无意识地着枪械护木冰凉的边缘，目光转向林薇，像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把这块晶核的能量波动……稍微放大一点，泄露出去。就像在臭水沟里滴一滴血。”
林薇的眼神骤然一凝！她瞬间明白了冷锋的意思。钓鱼！用幽蓝晶核这的饵，去钓那些在废土上游荡的、贪婪的“鲨鱼”！风险？巨大！可能引来远超他们承受能力的掠夺者。但收益呢？如果能引来带着晶核的“鱼”，就能解燃眉之急！
“引来的可能是鲨群。”林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刀锋般的锐利，“我们吞不下。”
“所以要挑鱼塘，要选时机。”冷锋的眼神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就在外面那片尸堆旁边。把晶核残余的能量波动，伪装成刚刚击杀一头强大变异生物后残留的……‘逸散’。够强，才值得冒险；有逸散，说明刚打完，可能虚弱，也可能……有便宜可捡。”他下巴微抬，指向门外那片血腥的修罗场，“夜还长，风正好。废土上的鬣狗，鼻子最灵。赌的，就是他们贪婪又怕死，会先派小角色来试探。”
这计划疯狂而冰冷，将所有人的命都悬在钢丝上。林薇沉默地看着手中那块黯淡的幽蓝晶核。把它放进力场核心，最多苟延残喘一天。拿出去当饵，要么引来补给，要么引来灭顶之灾。没有第三条路。
“系统，评估可行性。”林薇在心中默念。
【指令确认。模拟能量逸散伪装方案…】
【方案可行性：中等。需精确控制逸散强度及范围，模拟“衰减”特征。】
【风险预估：极高。吸引未知敌对单位概率：78.3%。遭遇高强度敌对单位概率：31.6%。】
【警告：防护力场当前状态无法承受中等以上冲击。一旦暴露真实位置及虚弱状态……后果灾难性。】
冰冷的数字像针一样刺进神经。78.3%的概率会引来敌人！31.6%的概率是灭顶之灾！但，不赌，就是坐以待毙。
“怎么控制逸散？”林薇抬眼，目光如钉，首视冷锋。
“能量核心的外接端口，加一个简易的定向能量导管和衰减器。材料，”冷锋的目光扫过铁皮屋内，“拆了那台没用的收音机天线，还有阿雅手术工具里的不锈钢导丝。我来做。”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阿雅。”林薇转头。
“我在！”阿雅立刻应声，从显微镜前抬起头，眼神疲惫却专注。
“协助他。拆天线和导丝。系统会提供能量引导参数。”林薇将指令下达得清晰无比，没有半分犹豫。既然决定了，就执行到底。
“明白！”阿雅立刻放下笔，起身去找工具。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麻利。
“老约翰，看好蜂鸟。”林薇的目光扫过角落。蜂鸟己经喝完了汤，空碗放在脚边，正靠着冰冷的铁皮墙，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裂缝，左手无意识地抠着泥地。老约翰紧紧挨着她，用自己佝偻的身体尽量挡住从裂缝灌进来的冷风，大黑伏在他渗血的伤腿旁，警惕地竖着耳朵。
“丫头……会好的……”老约翰喃喃着，不知是在安慰蜂鸟，还是在安慰自己。
林薇不再说话，走到力场核心控制台——一个嵌在墙里、布满粗粝线路和几块简陋仪表盘的金属盒子旁。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黯淡的幽蓝晶核放入核心的能量槽口。嗡……核心发出一阵低沉的、比平时更加不稳定的嗡鸣，头顶的光幕蓝光似乎稳定了一丝，但依旧脆弱得如同肥皂泡。
冷锋己经蹲在地上，用一把匕首利落地拆卸着那台早己报废的收音机天线。阿雅捧着一小卷不锈钢手术导丝过来，蹲在他旁边，按照林薇脑中系统给出的参数，小心地将导丝弯折成特定的角度。
铁皮屋内只剩下工具拆卸的金属摩擦声、导丝弯折的细微声响、力场核心不稳定的嗡鸣，以及窗外呜咽的、带着血腥气的夜风。
蜂鸟空洞的目光从屋顶裂缝移开，落在那扇紧闭的、布满锈迹的铁皮门上。门外，就是那片尸山血海。她那只完好的左手，手指神经质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泥土里。半晌，她用左手撑着冰冷的墙面，极其缓慢地、咬着牙，一点一点将自己烧得滚烫的身体撑了起来。动作笨拙而艰难，牵扯到右肩断臂处的伤口，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她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
老约翰吓了一跳，想去扶她：“丫头！你……”
蜂鸟猛地抬手，用左手手背挡开了老约翰伸来的、枯瘦颤抖的手。她的动作很重，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粗暴。她没有看老约翰，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被逼出来的、冰冷的执拗：
“尸块……天亮前……清理干净。”她重复着林薇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去。” 她不是为了活命，是为了还债！是为了证明，她这只左手，还能干点“有用”的事！她不要施舍，不要怜悯，只要一个……能让她选择死法的机会！
她拖着虚软的身体，一步一挪，像一具行尸走肉，却又带着一种绝望的狠劲，朝着那扇隔绝着安全与地狱的铁皮门挪去。月光从门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惨白的光痕，正好横亘在她脚下。
林薇没有回头，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控制台上，配合着冷锋和阿雅的动作，准备将那块仅存的幽蓝晶核，变成一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陷阱。头顶的力场光幕，在晶核重新供能后，蓝光似乎凝实了极其微弱的一丝，但依旧在夜风中，不安地、微弱地明灭着，如同巨兽垂死前最后的心跳。
夜还很长。风，带着尸骸的腐臭和幽蓝晶核即将散发的、虚假的诱惑，吹过死寂的盐碱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