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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在黎明前彻底停了。铅灰色的天幕被撕开几道口子，透出些微惨淡的灰白，算是天亮了。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混杂着泥土被浸泡后的腥味、铁锈味，还有远处废墟里永远散不去的、若有似无的腐烂气息。
老约翰几乎是在天色刚泛白时就醒了。不，或许他根本没怎么睡着。灶台里火堆的余烬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白灰，散发着微弱的热气。他先是小心地挪动身体，生怕惊醒了趴在他腿边的大黑。但大黑在他动作的第一时间就抬起了头，耳朵警觉地竖着，看清是主人后，才放松下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老约翰的手背。
老人没顾得上安抚大黑，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墙角——那套崭新的工具，那个深棕色的牛皮纸袋，还有那个印着绿色菜苗的小布包。它们静静地靠在那里，像磁石一样牢牢吸住了他的全部心神。他挣扎着，忍着腿伤牵扯的钝痛，在大黑的支撑下站了起来，几乎是扑过去，把三样东西紧紧抱在怀里。
“大黑…有地了…真能种了…” 他喃喃着，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和抑制不住的激动，枯槁的手指一遍遍着种子袋上凸起的菜苗图案，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亮，仿佛年轻了十岁。
我靠在柜台后，被他的动静弄醒。一夜过去，骨头缝里都透着阴冷的潮气。看着老人那副模样，心里那点因为晶核再次见底而生的烦闷，也淡了些。
“老板！” 老约翰看到我醒了，立刻挺首了佝偻的背，抱着他的宝贝，眼神热切得像要燃烧起来，“我…我这就去！去清地！” 他说着就要往门口挪。
“急什么。” 我打断他，指了指灶台边那个空了大半的10L水桶，“先烧点热水，冲点面糊垫垫肚子。有力气才能干活。” 昨晚剩下的面粉还有不少。
“哎！哎！听老板的！” 老约翰连声应着，动作麻利地放下怀里的东西，拿起那个小铁铲当拐杖，一瘸一拐地去门口接雨水。大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断腿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水洼。
雨水依旧浑浊。老约翰用昨天那块充当滤布的破布片，叠了几层，仔细过滤了好几遍，才把相对清澈些的水倒进锅里。灶台里重新添了小块无烟木炭，火苗很快稳定地升腾起来。
趁着烧水的功夫，我走到门口。雨后的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湿意。目光扫过老约翰即将清理的那块靠墙根的小地。
那是加油站便利店和后面一个废弃工具棚之间形成的一条狭长夹角，顶多两米长，一米宽。地面坑洼不平，积着浑浊的泥水。几块拳头大的混凝土碎块半埋在泥里，旁边散落着锈蚀的螺丝钉、断裂的塑料碎片，甚至还有半截看不出原貌的橡胶轮胎。几丛生命力顽强的灰绿色杂草从碎石的缝隙里钻出来，叶片上沾满了泥浆，蔫头耷脑。墙根下堆积着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湿滑苔藓和腐烂的落叶，散发着一股子霉烂的味道。
这就是即将播种希望的土地？看着眼前这片狼藉，再想想系统商城里那袋灰白色的“初级土壤改良剂”，心里实在没底。0.8颗晶核换来的东西，真能化腐朽为神奇？
锅里的水开了。老约翰用新铁勺舀出面粉，加冷水搅成糊，又小心翼翼地刮了点凝固的猪油放进去，最后撒了一小撮珍贵的盐。没有葱花，但滚烫的面糊倒进粗陶碗里，那股纯粹的麦香混合着猪油荤香，依旧驱散着清晨的寒意。
老约翰先给大黑倒了小半碗温的，看着大黑急切地舔食，才捧起自己的碗，呼噜呼噜地喝起来。一碗滚烫的面糊下肚，他蜡黄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眼神里的急迫也更盛了。
“老板，我去了！” 他放下碗，抄起那把小铁铲当拐杖，另一只手拿起三齿小耙子，招呼着大黑，迫不及待地走向那片泥泞的墙角。
清理工作比想象中更艰难。
老约翰的腿伤严重拖慢了他的动作。每一次弯腰去捡拾碎石、拉扯缠绕的塑料垃圾，都会牵扯到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一声不吭，只是咬着牙，动作缓慢却异常坚定。大黑也帮不上大忙，只能用嘴叼起一些相对轻巧的碎木片、小塑料块，拖到老约翰指定的垃圾堆放点，然后立刻回到主人身边，警惕地注视着西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像是在给老约翰鼓劲。
湿透的泥土粘性极大，粘在工具上，粘在鞋底，甩都甩不掉。那些盘根错节的杂草根系，深深扎进碎石和垃圾的缝隙里，老约翰不得不用小铁铲当撬棍，一点点去挖、去别。汗水混着泥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来，滴进脚下的泥泞里。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没有上前帮忙。这是他的“活”，是他重新找到的、在这末世里安身立命的价值所在。我能提供的，只是那袋改良剂，那包种子，还有身后这间能遮风挡雨、提供一点点庇护的铁皮屋子。
清理出来的垃圾在墙角堆成了一个小丘。碎石、锈铁、塑料、腐烂的杂物……散发着令人不快的气味。地面被粗略地平整过，露出了底下颜色更深、更接近本色的泥土——那是被常年垃圾覆盖后，呈现出的一种不健康的灰黑色，板结、粘重，看不到一丝肥沃的迹象。
老约翰拄着铁铲，大口喘着气，汗水浸透了他破旧的棉袄后背。他看着脚下这片刚刚清理出来的、大约一米见方的“土地”，眼神里有巨大的疲惫，也有一种近乎朝圣般的专注。
“老板…” 他喘匀了气，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点点头，转身回屋，从柜台下拿出那个深棕色的牛皮纸袋递给他。
老约翰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解开袋口系着的麻绳。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雨后泥土清新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矿石粉末气息飘散出来。袋子里是细腻的灰白色粉末，像某种特制的石灰。
“均匀撒上，稍微翻一翻土，让粉末和土混起来。” 我简单交代。系统说能中和轻度污染，提升肥力。效果如何，只能交给这片土地和时间来验证。
“哎！” 老约翰郑重地应着，仿佛在执行一项神圣的仪式。他蹲下身，忍着腿疼，用那只相对完好的手，抓起一把粉末，极其仔细、均匀地撒在灰黑色的泥土表面。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醒了沉睡的种子。撒完一片，就用那把小三齿耙子，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翻动着表层大约两三指深的泥土，努力让灰白色的粉末与板结的灰黑泥土混合。
这个过程缓慢而专注。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的光线，落在他佝偻的背上，落在他沾满泥浆、布满老茧的手上，落在那片正被“改良”的方寸之地上。
终于，一小袋改良剂全部撒完、翻匀。原本灰黑色的板结土地表面，覆盖上了一层均匀的灰白，像是被薄霜打过。
老约翰首起腰，长长吁了口气，脸上带着巨大的满足和更深的期待。他拿起那个印着绿色菜苗的小布袋，小心翼翼地解开。里面是几十粒芝麻大小的、深褐色的种子。他捏起几粒，放在掌心仔细端详，浑浊的眼睛里映着那些小小的生命载体。
“小白菜…好…好种…”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然后，他再次蹲下，用一根手指在灰白色的土地上，间隔均匀地戳出一个个浅浅的小坑。每一个坑，他都仔细地放下一粒种子，再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拨弄周围的土粒，把种子浅浅地覆盖住。
没有水。老约翰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又看看地上依旧的泥泞。
“先这样…等天好…再想法子浇水…” 他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安慰那些埋入土中的种子。
做完这一切，他拄着铁铲，退后一步，静静地看着那片只有一米见方、覆盖着灰白粉末、埋下了几十粒种子的土地。大黑也凑过来，湿漉漉的鼻子好奇地嗅着翻动过的泥土气息。
风依旧冷。空气里混杂的味道依旧令人不适。但这片小小的、被清理、被“改良”、被播下种子的土地，却像一块倔强的补丁，钉在这片荒芜与绝望的背景上，散发出一种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命力。
老约翰看了很久，久到腿伤支撑不住，才在大黑的依偎下，蹒跚地回到屋檐下。他找了个破麻袋垫着，靠着墙坐下，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定着那片小菜地，仿佛能透过泥土，看到下面正在积蓄力量、等待萌发的种子。
“老板，” 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和笃定，“能活…一定能活…这地…有生气了…”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那片灰白色的土地。希望渺茫，但至少，有了开始。
就在这时，远处荒原上，隐隐约约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声音由远及近，沉闷有力，打破了雨后的寂静。
不是一辆车。是好几辆。
老约翰和大黑瞬间警惕起来，大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挣扎着想站起来。我也皱紧了眉，走到门边，手无意识地搭在了柜台上——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把豁口的铁皮勺子。
轰鸣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加油站外侧的公路上。紧接着，是沉重的车门开关声，靴子踩在泥泞地上的噗嗤声，还有男人粗声大气的交谈声。
“头儿！就这破加油站！地图上标的补给点，屁都没了！”
“少废话！进去看看！找点能烧的木头也行！这鬼天气，冻死老子了！”
“妈的，这味儿…真晦气！”
几个穿着杂乱、但都带着武器（砍刀、磨尖的铁管）的男人出现在加油站入口处，骂骂咧咧地朝便利店这边张望。他们身上带着浓重的汗味、机油味和一种亡命之徒特有的戾气。目光扫过便利店破烂的门窗，扫过门口堆放的垃圾，扫过墙角那片新翻的、灰白色的土地，最后，落在了门口站着的我和靠墙坐着的老约翰、大黑身上。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有道狰狞刀疤的光头壮汉。他拎着一把沾着黑红色污迹的消防斧，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我们，尤其是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估量。
“哟呵？” 刀疤光头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这破地方还有人？还有个老瘸子和条死狗？” 他的目光掠过老约翰，落在大黑那条断腿上，嗤笑一声。
他身后的几个喽啰也跟着哄笑起来，眼神不善地在我们和店里扫视。
“喂，小娘们儿，” 刀疤光头朝我扬了扬下巴，消防斧的斧刃在惨白的天光下闪着寒光，“有吃的没？哥几个赶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里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