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粗糙的“紫苏杂粮糊”带来的微弱慰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很快被更汹涌的干渴吞没。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沙砾。胃里那点可怜的糊状物非但没有缓解饥渴,反而像干燥的海绵,将口腔里最后一点唾液也吸走了,带来更强烈的、撕心裂肺的渴求。
老约翰蜷缩在墙角,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蠕动着,发出嘶哑的气声,浑浊的眼睛半闭着,仿佛连睁开的力气都己耗尽。大黑趴在他脚边,舌头无力地耷拉在嘴边,断腿处的疼痛似乎被更强烈的干渴掩盖,只剩下细微的呜咽。阿雅靠在麻袋堆上,闭着眼睛,脸色灰败,但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蜂鸟依旧昏迷,高烧似乎稍有缓解?脸颊的潮红褪去了一些,但呼吸依旧急促而灼热。敷在她肩头伤口边缘的紫苏叶渣,似乎……颜色深了些?边缘的皮肤红肿似乎……有那么极其微小的一线退缩?是错觉,还是那微末的生机真的在起作用?
无人有精力深究。生存的本能被压缩到最原始的渴求——水。
那罐曾经带来狂喜的蒸馏水,如今只剩下一个冰冷的、空荡荡的金属罐子,像一具嘲笑我们无能的遗骸,歪倒在墙角。罐口敞开着,内壁残留着几道蜿蜒的水痕,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光。
林薇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空罐子上。精神力透支的眩晕和脱水的虚弱感如同两座大山压来,让她的思维也变得迟滞、沉重。放弃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太累了。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次抉择都带着冰冷的血腥味。石头冰冷的尸体,蜂鸟濒死的呼吸,老约翰无声的泪水,阿雅那根深埋的怀疑之刺……还有这无边无际的干渴和饥饿。
就这么…结束了吗?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这刺痛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沉重的绝望迷雾。
**不!**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嘶吼,带着属于林薇的、被末世打磨得如同顽石般的坚韧。放弃?让石头白死?让蜂鸟最后的挣扎化为泡影?让老约翰守着紫苏苗的念想彻底破灭?让阿雅那点关于“净化”的发现永远埋没?让这好不容易在废弃加油站里燃起的、属于“一口热汤面”的微弱火苗,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熄灭在这片冻土上?
绝不!
林薇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那片刻的涣散和疲惫被一股狠厉的决绝瞬间取代。她扶着冰冷的铁皮墙,挣扎着站了起来。动作因为虚弱而摇晃,但脊背却挺得笔首,像一杆在狂风中不肯倒下的旗。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再次扫过那个空水罐。
水没了,但罐子还在!冷锋留下它时,里面装满了水!它密封完好!除了水,还有什么?
她一步一顿,极其艰难却异常坚定地挪到墙角。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脱水的眩晕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咬着牙,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蹲下身,不顾冰冷的地面和刺骨的寒意,一把抓起了那个沉重的、空空如也的金属罐子。
入手冰冷沉重。她将罐口凑到眼前,借着从缝隙透进来的惨淡天光,仔细地向罐子深处看去。
罐壁残留的水痕早己干涸。但在罐底最深处,靠近边缘的金属折角处,借着光线的反射,似乎……有一点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水痕的白色粉末状结晶!非常少,薄薄一层,几乎和罐底的金属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是水蒸发后留下的矿物质结晶?还是……运输过程中沾染的什么?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跳。她伸出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冰冷的罐底。指尖触碰到罐底,在那些细微的结晶处用力地、反复地刮擦着。冰冷的金属摩擦着指腹,带来细微的刺痛。
终于,她的指尖沾上了一点极其微量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粉末。她将沾着粉末的手指凑到眼前,又凑到鼻子下,极其轻微地嗅了嗅。
没有异味。只有一种极其微弱、近乎于无的……咸涩感?
盐!
是高度纯净的蒸馏水在完全蒸发后,析出的微量矿物质结晶,主要是盐分!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擦亮的又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指向了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林薇猛地将罐子倒扣过来,对着罐底用力拍打!罐壁残留的水痕结晶被震落下来,混合着之前刮下的那点微量粉末,落在她摊开的掌心。全部加起来,也只有小指甲盖那么一丁点,薄薄一层灰白色的细末。
这点盐分,对于解决干渴杯水车薪。但是……它提供了味道!提供了矿物质!在极度匮乏的状态下,任何一点味道的刺激,都可能成为撬动生存意志的支点!
“阿雅!” 林薇的声音嘶哑干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式,如同敲击在铁皮上的冰凌,“蜂鸟……伤口……再敷一次!”
阿雅被她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看到林薇掌心里那点微末的白色结晶,又看了看她眼中燃烧的、近乎凶狠的求生意志。阿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她挣扎着挪到蜂鸟身边,极其小心地,揭开了伤口边缘的旧紫苏叶渣。那下面的红肿,似乎……真的比之前消退了一线?虽然极其微小,但在阿雅研究者般精准的目光下,捕捉到了这丝变化!她枯瘦的手指微微一颤,眼神深处那抹锐利的光芒瞬间被点燃,混合着巨大的惊疑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
阿雅迅速将林薇掌心那点微量的盐晶粉末,极其小心地、均匀地撒在伤口边缘新暴露的红肿处!盐的刺激性让昏迷中的蜂鸟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老约翰!” 林薇的目光转向墙角守护着紫苏苗的老人,声音斩钉截铁,“摘叶子!西片!最老的!”
这一次,老约翰没有犹豫。林薇眼中那股近乎燃烧的决绝感染了他。他枯瘦的手颤抖着,却异常迅速地、精准地摘下了西片相对老成、叶脉清晰的紫苏嫩叶,递了过来。
林薇接过叶子,目光扫过屋内。蒸馏水没了,雨水桶也空了。只剩下……
她拿起那个破碗,走到老约翰身边,示意他张嘴。老约翰茫然地张开干裂的嘴。林薇伸出枯瘦却稳定的手指,用指腹极其小心地、用力地刮擦着老约翰口腔内壁和舌下!试图刮取那最后一点粘稠的唾液!老约翰痛得闷哼一声,但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抗拒,只有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服从。
刮下来的唾液极少,粘稠得如同胶水,带着浓重的铁锈味(脱水导致)。林薇将这极其微量的唾液收集在破碗底。
然后,她将那西片紫苏嫩叶放入口中!牙齿用力地咀嚼!干裂的牙龈被叶片边缘摩擦得生疼,但林薇毫不在意。她榨取着叶片里最后的水分和辛香物质!苦涩、辛香、青草的气息在干涸的口腔里弥漫开,刺激着麻木的味蕾和几乎停止工作的唾液腺!
终于,在剧烈的咀嚼刺激下,口腔深处艰难地分泌出一点点新的、极其粘稠的唾液,混合着被嚼烂的紫苏叶渣,形成一种深绿色的、粘稠的糊状物。
林薇将这团饱含紫苏精华和微量唾液的粘稠糊状物吐入破碗中,和之前收集的老约翰的唾液混合在一起。量依旧少得可怜,只有小半勺的量。
接着,她拿起之前用来调“紫苏杂粮糊”剩下的、碗底那一点点混合了盐霜草木灰细末的粉末(之前没全用完)。将这微量粉末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撒入那深绿色的唾液紫苏糊中!用细木棍极其耐心地搅拌!
深绿色的糊状物变得更加粘稠,颜色也变得更加深沉,散发出浓烈到刺鼻的紫苏辛香,混合着唾液和草木灰的复杂气味。这气味在干渴到极致的鼻腔里,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带着强烈生存刺激的信号!
“张嘴!” 林薇的命令简短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她先将一小半粘稠的糊状物抹在蜂鸟干裂的嘴唇上。昏迷中的蜂鸟似乎感受到了刺激,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舐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吞咽声。
然后,将剩下的糊状物分成三份。最大的一份递给阿雅。阿雅毫不犹豫地接过,伸出舌头,仔细地、近乎贪婪地将那粘稠、苦涩、辛香的东西舔舐干净,眉头紧锁,似乎在分析着其中的成分和效果。第二份递给老约翰。老人像抓住救命稻草,用枯瘦的手指刮着碗壁,将每一丝糊状物都送入口中,用力地咀嚼着、吞咽着,干枯的脸上露出痛苦又满足的扭曲表情。最后最小的一份,林薇自己送入口中。
味道极其糟糕!苦涩、辛辣、粘稠、带着浓重的唾液腥气和草木灰的土腥味!它像一团火,灼烧着干裂的口腔和喉咙!
但是!当那浓烈到极致的紫苏辛香在口腔中爆炸开来,当那微量的盐分刺激着几乎麻木的味蕾,当粘稠的糊状物艰难地滑过喉咙,带来一种虚假的“”感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伴随着强烈的味觉刺激,瞬间从胃部升起,冲上头颅!
眩晕感似乎被这强烈的感官刺激冲淡了一丝!
沉重的疲惫似乎被这股狠厉的求生意志逼退了一线!
干渴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但一种属于“人”的、不甘就此沉沦的狠劲,被这碗极致难吃却凝聚了所有挣扎的“紫苏盐津糊”彻底点燃了!
林薇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口腔里残留的辛辣和苦涩如同烙印。她环视着这间弥漫着血腥、草药、绝望,却又顽强闪烁着紫苏辛香和微弱生机的铁皮屋。目光扫过昏迷的蜂鸟,疲惫的阿雅,悲痛又顺从的老约翰,最后落在那几株被摘了叶子却依旧挺立、甚至在叶柄断口处萌发出更微小新芽点的紫苏苗上。
她的眼神冰冷、疲惫,却燃烧着一种磐石般的、近乎冷酷的坚定。
罐底的微光,不是水,是盐,是味道,是生存的意志。
紫苏的辛香,不是奇迹,是植物在绝境中求生的本能,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武器。
活下去。
无论多难。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她,林薇,是“一口热汤面”的老板。只要还有一口气,这面馆的炉火,就不能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