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有用口水糊紫苏粉末的情节,慎入!!)
阿雅那孤注一掷的尝试——将揉碎的紫苏嫩叶敷在蜂鸟伤口边缘的红肿处——并未立刻带来神迹。蜂鸟依旧在昏迷与高烧的泥沼中挣扎,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和细微的腥甜。铁皮屋内弥漫的绝望,并未因那两片被掐下的嫩叶而散去,反而因蒸馏水的彻底告罄,变得更加粘稠窒息。
饥饿感如同疯狂的鬣狗,在空瘪的胃袋里撕咬。喉咙干裂灼痛,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烧红的炭块。精神力透支的眩晕感从未远离,此刻混合着脱水的虚弱,让眼前的景物都开始微微晃动。老约翰抱着大黑蜷缩在墙角,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株被掐了叶子的紫苏苗,眼神里交织着心痛、茫然和一丝被背叛般的委屈。大黑也蔫蔫的,断腿处的疼痛似乎加剧了,低低地呜咽着。
阿雅靠在麻袋堆上,闭着眼睛,脸色灰败。敷上紫苏叶后,她没有再动,似乎在积攒最后一丝力气,也像是在默默观察着蜂鸟伤口的反应。那两片小小的叶子,成了连接着生存与毁灭的、脆弱不堪的桥梁。
食物!必须找到能入口的东西!水暂时无解,但胃袋的空虚带来的痛苦和体力流失同样致命。
目光再次扫过屋内。冰冷的绝望如同实质,压迫着每一寸空间。角落那堆撬开的河蚌壳,在昏暗中泛着死寂的灰白,阿雅的警告如同魔咒般回响。剩下的几个未撬开的小河蚌,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最后,视线落在了墙角那个敞开的帆布袋上——里面除了几块冰冷的小河蚌,还有底部残留的一点点、混杂了泥土的、刮下来的盐霜和草木灰混合物。那是老约翰之前翻整盐碱地时弄出来的。旁边,是之前用来调“蚌壳蒸蛋”面糊时剩下的一小撮玉米粉和面粉渣子,混杂在破碗底,少得可怜。
还有……那几株紫苏苗上,剩下的几片嫩叶,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带着辛香的绿意。
一个念头,如同在漆黑深渊里擦亮的一根火柴,微弱却执拗地亮起。
紫苏叶能吃。这是旧世界就有的常识。它带着独特的辛香,能去腥增味。虽然少,虽然嫩,但……或许能骗骗饥饿的胃?
“老约翰,”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几乎发不出声,只能勉强示意他看过来,“…紫苏叶…摘…两片…最下面的。”
老约翰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抗拒,枯瘦的手下意识地护向那几株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阻止声。他以为我还要掐叶子去敷伤口。
我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干裂的嘴唇,又做了个放进嘴里的动作。“…吃。”
老约翰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吃苗?这比他守护的苗被拿去敷伤口更让他难以接受!这苗是他最后的念想,是石头走后唯一的寄托!他拼命摇头,枯瘦的身体缩得更紧,死死护着那片小小的篱笆。
阿雅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护着苗的老约翰,最后目光落在蜂鸟肩头敷着紫苏叶的位置。她沉默了几秒,声音嘶哑地开口,带着一种冰冷的理性:“…无毒…可食…试试。”
阿雅的话似乎带着某种分量。老约翰护着苗的动作僵住了,他看看阿雅,又看看我,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最终,对饥饿的恐惧和对“老板”命令的服从,压倒了对苗的珍视。他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不舍,颤抖着伸出手,极其小心地,从其中一株苗上,掐下了两片最小的、最底层的嫩叶。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摘取稀世珍宝。
我将老约翰递过来的两片嫩叶,连同之前敷伤口剩下的叶渣(阿雅敷上去后似乎没怎么吸收,叶渣大部分还留在皮肤表面,被我小心刮了下来),一起放在相对干净的破布上。又拿起那个破碗,将碗底那点可怜的玉米粉和面粉渣子(加起来大概只有两三个指甲盖的量)倒进去。最后,舀起一小撮帆布袋底混着泥土的盐霜草木灰混合物,用指尖极其仔细地、一点点捻掉里面肉眼可见的大颗粒泥土和杂物,只留下最细的粉末——这点粉末,就是盐和矿物质的来源。
材料备齐:两片半的紫苏嫩叶(带点叶渣),微量混合杂粮粉(玉米粉+面粉渣),微量提味的盐霜草木灰细末。
没有水。
这就是全部。
点燃炉灶里最后一点指甲盖大小的木炭余烬。火苗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能勉强感受到一丝微温。将那个最大的、洗净的蚌壳架在微弱的炭火上。蚌壳内壁光滑,是天然的浅锅。
先将那两片半紫苏嫩叶和叶渣放入蚌壳中。微弱的火力下,叶片迅速脱水、蜷缩,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辛香气味,混合着淡淡的青草气息,随着热气升腾起来!这气味很淡,但在充斥着绝望和血腥味的铁皮屋里,却像一道破开阴霾的微光,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嗅觉神经!
老约翰的鼻子用力吸了吸,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蚌壳里蜷缩变色的紫苏叶,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连闭目养神的阿雅,鼻翼也微微翕动,眼皮下的眼球似乎转动了一下。
用细木棍小心地翻动着蚌壳里的紫苏叶,让它们均匀受热,首到叶片彻底干枯、蜷曲、颜色变深,散发出更浓郁的辛香。这一步,是利用微弱的火力“焙”出紫苏的香气,同时进一步去除可能残留的微量水分和土腥气。
然后,将焙干的紫苏叶用木棍小心地捣碎。叶片很嫩,很容易就变成了细碎的、深绿色的粉末状,带着浓郁的辛香。
将这点珍贵的紫苏粉末倒入碗里那点混合杂粮粉中。再加入捻好的那一点点盐霜草木灰细末。用细木棍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将它们混合均匀。混合后的粉末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灰绿色,散发着谷物粉尘和紫苏辛香混合的、极其微弱却的气味。
没有水,怎么成糊?
目光扫过墙角,落在蜂鸟干裂的嘴唇上,又落在空空如也的水罐上。最后,落在了自己干得发痛的喉咙上。
唾液。这是唯一能利用的“液体”。
深吸一口气,努力刺激着干涸的唾液腺。喉咙如同火烧,分泌唾液变得极其艰难而痛苦。一点点、极其微量的、粘稠的唾液艰难地积聚在口腔里。
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口中那一点点珍贵的唾液,吐入混合了紫苏粉和杂粮粉的破碗中!
唾液极少,甚至无法完全浸湿粉末,只在粉末表面形成了一个微小的、的点。
用细木棍,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地搅拌着。唾液粘稠,混合着干燥的粉末,形成一种极其粘稠、几乎不成形的、深灰绿色的糊状物。它粘在木棍上,像一团粗糙的泥巴。
这点糊状物,少得可怜,大概只够勉强覆盖碗底薄薄一层。
用豁口勺子,极其小心地将这团粘稠、粗糙、颜色怪异的糊状物刮起来,放入架在微火上的蚌壳里。
蚌壳内壁被之前的紫苏叶焙烤得微温。糊状物一放上去,接触到温热的蚌壳壁,立刻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微弱的蒸汽升腾起来,带着谷物被加热的微焦香气和紫苏辛香的混合气味,比之前更加浓郁了一些!
没有盖子。只能让它暴露在空气中,利用蚌壳的凹形和微弱的火温,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焙熟”。
时间在寂静和灼热的饥饿感中缓慢流逝。蚌壳里的那一点点糊状物,在微温下,边缘开始变得微黄、干燥、定型,散发出更加清晰的、类似烤饼边缘的微焦香气,而紫苏的辛香则巧妙地融合其中,形成一种奇特而温暖的复合味道。
终于,那一点点糊状物彻底凝固、变干,呈现出一种不均匀的焦黄色,边缘卷起,像一片极其微小的、形状不规则的薄脆饼。
“紫苏杂粮糊。” 我在心里默默命名。
用木棍小心地将这片微小的“薄脆”从蚌壳里撬出来。它很脆,很薄,大概只有半个手掌大小。
分成西份?不,太奢侈了。蜂鸟昏迷无法进食。阿雅需要保存体力。老约翰……
我将这片微小的“薄脆”分成三份。最大的一份递给阿雅。她看了一眼,没有推辞,默默接过。第二份递给眼巴巴望着的老约翰。他枯瘦的手颤抖着接过,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食物的渴望,也有对紫苏苗被“吃掉”的心痛。最后最小的一份,留给自己。
没有水送服。只能干咽。
将那块微小的、带着焦香和紫苏辛香的糊块放入口中。它极其粗糙,刮擦着干裂的口腔和喉咙,带来轻微的刺痛。但牙齿咬下时,那微焦的脆感、谷物被烘烤后原始的微甜、混合着紫苏独特的辛香和草木灰带来的那一点点咸鲜味,瞬间在干涸的口腔里弥漫开来!
味道谈不上多好,甚至有些粗粝难咽。但在极度的饥饿面前,这一点点焦香、一点点咸鲜、一点点辛香,混合着谷物最原始的味道,却如同久旱逢甘霖(尽管喉咙依旧干得冒烟),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首抵灵魂深处的慰藉!胃袋因为这微小的刺激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被一种虚假的、却无比珍贵的“填充感”暂时抚平。
老约翰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将他那份塞进嘴里,干枯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扭曲的满足和痛苦交织的表情,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不知是为了逝去的石头,还是为了这口来之不易的、用他心爱的苗换来的食物。
阿雅小口地、极其缓慢地咀嚼着她那份。她的眉头依旧微蹙,似乎在仔细分辨着这粗粝食物中的每一种味道,尤其是紫苏的味道。她咽下食物后,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墙角那片盐碱地,投向那几株被掐了叶子却依旧挺立的紫苏苗,眼神深处那抹属于研究者的锐利光芒,再次隐隐闪现。
蚌壳里只剩下一点焦糊的碎渣。刮下来,倒给眼巴巴望着的大黑。它立刻伸出舌头,珍惜地舔食着。
这点微末的食物,如同杯水车薪,根本无法驱散饥饿的阴影。喉咙的干渴更是如同地狱之火在灼烧。
但是,当那粗糙的焦香、紫苏的辛香和微弱的咸鲜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的那一刻,某种东西被唤醒了。那不仅仅是对食物的渴望被短暂满足的生理反应,更是一种在绝境中被重新点燃的、属于“人”的尊严和对“生”的本能执着。
阿雅敷在蜂鸟伤口上的紫苏叶,依旧静静地停留在红肿的边缘。
墙角那几株紫苏苗,在昏暗中无声地挺立着,被掐掉的叶柄处,似乎有极其微小的新芽点正在艰难地萌发。
这片微末的生机,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在这片绝望的废土上,艰难地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