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凝聚了所有挣扎、极致难吃却也极致刺激的“紫苏盐津糊”,像一剂强行注入的强心针,短暂地驱散了沉沦的阴霾。口腔里残留的辛辣苦涩如同烙印,灼烧着干裂的粘膜,却也奇迹般地唤醒了一丝麻木的知觉和更深的求生本能。林薇舔了舔渗血的嘴唇,那刺痛感让她眼神中的磐石般的坚定愈发冰冷锐利。
屋内的绝望并未消散,蜂鸟的高烧依旧灼人,老约翰的干渴如同濒死的鱼,阿雅的虚弱写在灰败的脸上。但林薇挺首的脊背和眼中那簇不灭的火焰,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开了彻底崩溃的深渊。
她开始行动,每一步都带着虚弱的摇晃,却又异常精准、高效,如同一个在废墟上重启的精密机器。
“老约翰,”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看着火,别让它灭了。”她指向炉灶里那点微弱的、几乎感受不到温度的炭火余烬。这微光,是希望最后的火种。
老约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挣扎着挪到炉灶旁,枯瘦的手护着那点微温,像守护着最后的圣火。
“阿雅,”林薇的目光转向靠在麻袋堆上的研究者,“盯紧蜂鸟的伤口,有任何变化,告诉我。”她的眼神锐利,传递着明确的信息:利用你的观察力,寻找任何可能的生机。
阿雅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疲惫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蜂鸟肩头,那抹属于研究者的冷静分析力在求生意志的逼迫下重新运转。
林薇自己则走向墙角。目标:那堆撬开的、散发着死寂腥气的河蚌壳。最大的几个蚌壳内壁光滑如碗,是天然的烹饪容器。她挑选出两个相对最完整、最干净的,用破布蘸着最后一点唾沫星子(这动作本身都带来喉咙撕裂般的痛楚),极其仔细地擦拭着内壁,去除残留的泥腥。每一个动作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精神力透支的眩晕感如影随形,但她强迫自己专注,如同擦拭即将上阵的武器。
接着,她拿起角落里剩下的最后三个未撬开的小河蚌。最小的,也是最可能污染轻的?阿雅的警告在脑中回响,但此刻别无选择。她用那把豁口的铁锹尖,极其费力地撬开紧闭的蚌壳。蚌肉灰白,带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金属锈味和淤泥的腥气。
【检测到食材:变异小河蚌肉(轻度污染,含未知有机残留)。净化需消耗微量精神力。是否净化?】
“净化。”林薇在心中默念,毫不犹豫。眉心处熟悉的冰凉刺痛感瞬间袭来,带着熟悉的眩晕和虚弱,但比净化大蚌肉时弱了许多。蚌肉上深色的消化腺区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那股刺鼻的腥气也被削弱了大半。代价是眼前瞬间一黑,她死死抓住冰冷的铁皮墙才没有倒下。每一次净化,都是对生命力的压榨。
将净化后的小蚌肉挖出,放在洗净的蚌壳里。肉量少得可怜,三个加起来也只有一小撮。用豁口铁锹的钝刃,极其耐心地将它们剁成细碎的肉糜。每一刀落下,都牵动着疲惫的神经。
然后,她走到那片小小的盐碱地旁。老约翰的目光立刻紧张地追随过来。林薇的目光扫过那几株紫苏苗,最终停留在其中一株被掐掉两片叶子、但断口处己萌发出更微小新芽点的植株上。她伸出手,动作果断而精准,掐下了两片相对完整、叶脉清晰的嫩叶。这一次,不是为了敷药,也不是为了糊口,而是为了——味道!
老约翰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但浑浊的眼睛里没有阻止,只有一种近乎献祭的痛楚和期待。
林薇将紫苏嫩叶带回“操作台”(炉灶旁的地面)。她拿起一片叶子,放入口中,再次用力咀嚼!干涩的叶片摩擦着口腔,带来刺痛,但更浓郁的辛香在口中爆开,刺激着唾液腺分泌出极其微量的粘稠液体。她将这带着紫苏精华的唾液吐入盛着蚌肉糜的蚌壳里。
重复动作。两片叶子,换来小半勺混合着紫苏汁液和唾液的粘稠液体,覆盖在细碎的蚌肉糜上。再加入之前从空水罐底刮下的、那点微量的盐晶粉末!
用细木棍搅拌均匀。深绿色的粘稠液体包裹着灰白色的蚌肉糜,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混合了紫苏辛香、蚌肉微腥和淡淡咸味的复杂气息。这气息在极度干渴和饥饿的感官里,被无限放大,形成一种强烈的、原始的诱惑信号。
点燃炉灶里最后一点指甲盖大小的木炭。微弱的火苗艰难地跳跃着,散发着微弱的热量。林薇将另一个洗净的空蚌壳倒扣在微火上,充当加热板。等待蚌壳底部被微微烤热。
然后,她拿起盛着混合物的蚌壳,小心翼翼地将里面那一点点粘稠的、深绿色的蚌肉紫苏糊,均匀地摊在加热的蚌壳底板上!
“滋啦……”
极其微弱的声音响起!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复杂的香气瞬间升腾而起!混合着紫苏被加热后的辛香、蚌肉蛋白质受热产生的微焦香气、以及那点盐分带来的咸鲜!这香气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粗暴地撕裂了铁皮屋内弥漫的绝望、血腥和草药气息!
老约翰的鼻子疯狂地抽动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加热的蚌壳,喉结剧烈滚动,发出“咕咚”的吞咽声,尽管他喉咙里干得如同沙漠。阿雅的目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香气吸引,从蜂鸟的伤口移开,投向炉灶,眼神里充满了惊异和一种……本能的渴望。连昏迷中的蜂鸟,鼻翼似乎都微微翕动了一下。
林薇用细木棍小心地翻动着蚌壳底板上那一点点糊状物,防止烤焦。糊状物在微热下迅速凝固、变色,边缘卷起,形成几片极其微小的、深绿色带焦边的“薄片”。
香气越来越浓郁,越来越霸道!紫苏的辛香被热力彻底激发,与蚌肉的微腥奇妙融合,那点盐分如同点睛之笔,将这原始粗粝的香气提升到了一个令人疯狂的地步!这是绝境中诞生的、带着血腥与挣扎气息的“美食”信号!
就在这香气达到顶点,林薇准备将这几片微小的“紫苏烤蚌肉脆片”分食的瞬间——
“砰!”
沉重的铁皮屋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
冰冷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狂涌而入!瞬间吹散了屋内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微弱的辛香暖意!
一个高大、冷硬如同岩石的身影,堵在了门口。他浑身覆盖着冰霜和凝固的暗色污迹,散发着浓重的血腥、硝烟和冻土的寒意。肩头扛着一个鼓鼓囊囊、沾满泥泞的厚重帆布包。另一只手里,赫然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密封完好的军用金属水壶!
是冷锋!
他冷峻如刀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长途奔袭后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意。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如电,瞬间扫过屋内:昏迷濒死的蜂鸟,虚弱苍白的阿雅,悲痛欲绝的老约翰,护着微弱炉火、手里还拿着盛着“薄片”蚌壳的林薇。
他的目光在林薇沾着蚌肉碎屑和紫苏叶汁、干裂出血的手指上短暂停留,又扫过墙角那几株在寒风中挺立的紫苏嫩苗,最后落在那空空如也的蒸馏水罐和弥漫着血腥与草药味的空气中。
屋内死寂。只有寒风在门口呼啸。
冷锋没有说话,一步踏进屋内,沉重的军靴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反手将撞开的铁皮门重重关上,隔绝了大部分寒风。然后,他像丢下垃圾一样,将肩上那个沉重的帆布包“咚”地一声扔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接着,将手里那两个沉甸甸的军用金属水壶,随意地抛向林薇的方向。
水壶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滚了两圈,停在林薇脚边。壶身冰冷,但能清晰地听到里面液体晃荡的声音!
水!
大量的、干净的水!
冷锋看也没看林薇,径首走到昏迷的蜂鸟身边蹲下。他伸出带着厚茧、沾着血污冰碴的手指,探了探蜂鸟滚烫的额头,又检查了一下她肩头被紫苏叶覆盖的伤口边缘。他的动作简洁、专业,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
然后,他站起身,冰冷的目光扫过阿雅和老约翰,最后定格在林薇脸上。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水。”
“吃的。”
“晶核。”
三个词,冰冷简洁,如同命令,却又像黑暗深渊中投下的三道救赎之光。
林薇站在原地,脚下是那两壶沉甸甸的、象征着生命的水。她手中蚌壳里,那几片刚刚烤好的“紫苏烤蚌肉脆片”,还散发着微弱却顽强的辛香。炉灶里,那点被老约翰死死护住的炭火余烬,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她看着冷锋冰冷的脸,看着他军靴上凝固的暗色血迹,看着他肩头帆布包鼓囊囊的形状(那里面可能是食物,可能是药品,更可能是……升级防护力场急需的晶核!)。
一股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疲惫感瞬间席卷而来,几乎让她站立不稳。但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冰冷、更加锐利,如同淬火的寒铁。
她没有去捡脚边的水壶,也没有回应冷锋的命令。她只是缓缓抬起手,将蚌壳里那几片微小的、凝聚了所有挣扎和最后希望的“紫苏烤蚌肉脆片”,递向冷锋。她的声音嘶哑干裂,却带着一种在绝境中磨砺出的、不容置疑的平静和掌控感:
“先吃。”
“面钱,记在账上。”
炉火虽微,终未熄灭。老板的规矩,在这片废土上,依然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