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锋带来的那个半旧的军用医疗箱,像一块沉甸甸的寒冰,放在布满灰尘和血迹的水泥地上。铁塔放下箱子就跟着冷锋离开了,沉重的越野车引擎咆哮着,卷起冻土上的泥浆冰屑,迅速消失在灰蒙蒙的荒原尽头,留下死寂和浓重的血腥味。
屋内重新陷入冰冷的死寂。只有石头昏迷中痛苦的呻吟,阿雅压抑的咳嗽,老约翰惊魂未定的喘息,以及大黑断腿处渗血的低低呜咽。门口,秃鹫帮几具尸体歪倒在血泊和泥泞里,冻硬的污血像泼洒的劣质油漆,散发着刺鼻的腥气。
蜂鸟留下的霰弹枪靠在墙边,冰冷的金属枪管反射着惨淡的微光,像一条蛰伏的毒蛇。
阿雅靠在麻袋堆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发紫。那条伤腿的布条又被渗出的脓血染透,墨绿色的锯齿紫苏汁液混合着暗红色的血,散发着浓烈怪异的味道。她吃力地伸出手,指向地上的医疗箱。
我走过去,打开箱盖。一股消毒水和陈旧皮革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东西不多,但每一件都透着冷硬的专业感:几卷干净的绷带,一小瓶浑浊的、标签模糊的消毒药水(气味刺鼻),几支密封在金属管里的抗生素针剂(针头闪着寒光),几片锡箔纸包裹的白色药片(可能是止痛药),还有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和镊子。
阿雅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几支抗生素针剂上,眼神里爆发出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芒。那是活命的希望!
“水…干净水…” 她嘶哑地挤出几个字,眼神示意医疗箱旁的空碗。
蒸馏水!刚才的混乱中,蒸馏装置被打翻了,那个收集蒸馏水的小碗里只剩下浅浅一层,不到半碗,冰冷清澈。
我拿起一支抗生素针剂,冰冷的金属管冻得指尖发麻。拔掉金属帽,露出里面尖锐的针头。又拿起那瓶浑浊的消毒药水,倒了一点点在碗里仅存的蒸馏水中,混合。刺鼻的气味更加浓烈。
“按住她!” 我对吓傻了的老约翰低喝。
老约翰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扑过来,用身体死死压住阿雅不断抽搐的上半身。阿雅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手里的针管。
消毒药水混合着蒸馏水,擦拭她伤腿上靠近大腿根部的皮肤。皮肤冰冷,发青,布满了暗红色的脉络。冰冷的棉球擦过,阿雅的身体猛地一弓,剧痛让她几乎晕厥过去!
针尖刺入皮肤!阻力很大,的肌肉像冻硬的橡胶。我咬着牙,用尽力气,缓慢地将冰凉的药液推入她发炎的肌肉深处!
“呃——!” 阿雅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惨嚎!身体在剧痛下疯狂地抽搐挣扎!老约翰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按住!
推完药液,拔出针头。针孔处只渗出一点点暗红色的血珠,迅速在低温下凝结。
阿雅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在麻袋上,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额发,眼神涣散,只剩下巨大的痛苦和虚脱。
如法炮制。第二针打在靠近伤口的位置。又是一轮撕心裂肺的挣扎和惨嚎。
做完这一切,阿雅彻底虚脱,昏睡过去,呼吸急促而灼热。给她重新包扎好伤口。冰冷的空气里,消毒药水和血腥、草药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石头的情况更糟。他腿上的伤口在低温下凝结,但青灰色的脸上毫无生气,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给他打了一针抗生素,喂了半片止痛药(碾碎混着蒸馏水),也只是让他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开一丝。
老约翰累得瘫倒在地,靠着墙大口喘气,抱着瑟瑟发抖的大黑。屋里只剩下伤员痛苦的呼吸和呻吟。
饥饿和干渴再次无声地袭来。胃袋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拧绞。喉咙干得冒火。
蒸馏装置被砸坏了,橡胶管撕裂,铁管扭曲。收集蒸馏水的小碗里,那浅浅一层清水冰冷刺骨,是最后的储备。
墙角,那个帆布袋里,铁塔带回来的“硬皮鼠崽子”己经冻得梆硬,散发着土腥味。
目光扫过医疗箱,落在那几片锡箔纸包裹的白色药片上。止痛药……能吃吗?饥饿和绝望驱使着疯狂的念头。
就在这时,老约翰虚弱的声音响起:“老…老板…冷队长他们…是不是还…还扔了东西在门口?”
东西?
我猛地想起铁塔临走时似乎把什么东西丢在了门口泥地里!
几步冲到门口,刺骨的寒风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避开地上的尸体和血泊,在泥泞的冻土上搜寻。果然!在靠近加油机残骸的泥地里,扔着一个鼓鼓囊囊、沾满泥浆的粗麻袋!袋子很沉,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动弹!
拖回屋里,解开系绳。
一股浓烈的、带着泥腥和水草气的味道弥漫开来!
是河蚌!
十几个大小不一、外壳粗糙、沾满黑泥的河蚌挤在袋子里!最大的有巴掌大,最小的也有鸡蛋大小。粗糙的蚌壳紧紧闭合着,边缘还挂着冰碴和水草。袋子底部,几只小河虾在泥水里徒劳地蹦跶着,离了水很快就不动了。
冷锋说的那条小河汊子……秃鹫帮占着……上游有农药厂……
阿雅的警告在耳边回响:“水…就算蒸馏了…也未必干净…里面…有东西…”
这些河蚌……能吃吗?
但饥饿感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神经。看着这些在泥袋里微微开合着蚌壳、顽强求生的生物,一个念头疯狂滋长。
“老约翰,烧火!” 我哑声命令。
老约翰挣扎着爬起来,重新拢起灶膛里冰冷的余烬。最后一点引火的干草屑,划了七八根火柴才勉强点燃。微弱的火苗舔舐着木炭的灰烬,顽强地复燃起来。
锅里加入最后那点珍贵的、冰冷的蒸馏水。水在锅里晃荡着,少得可怜。
拿起一个最大的河蚌。蚌壳粗糙冰冷,紧紧闭合着。用那把豁口勺子当撬棍,插进蚌壳的缝隙,用力一别!
“嘎嘣!”
蚌壳被撬开一条缝!一股浓烈的泥腥和水藻味冲出来!里面是灰白色、微微颤动着的蚌肉!
将撬开的河蚌丢进锅里冰冷的清水中。蚌肉接触到水,本能地微微收缩了一下。
撬开第二个,第三个……首到锅里浅浅的水底铺满了七八个撬开的河蚌。蚌肉在冷水里微微舒展开,颜色灰白,带着泥土的脉络和粘液。
盖上锅盖(金属板)。火苗舔舐着锅底。锅里的水开始缓慢升温,冒出细小的气泡。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泥腥、水藻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土腥味弥漫开来,盖过了消毒药水的味道。
老约翰捏着鼻子,皱着眉,看着锅里翻滚的水花,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大黑也被这怪味熏得打了个喷嚏。
水滚沸了。蚌肉在沸水中迅速变色,从灰白变成一种不透明的乳白色,边缘卷曲起来。那股土腥味似乎被高温驱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贝类的鲜甜气息?
煮了几分钟,蚌肉彻底变硬蜷缩。捞出来,倒掉煮蚌的浑水(带着浓重的泥腥和可能的污染)。蚌肉用清水(最后一点蒸馏水)冲洗掉表面的粘液和杂质。
蚌肉入手冰凉,带着韧性。用那把豁口勺子充当刀,将蚌肉从蚌壳上小心地剔下来。肉质粗糙,纹理间能看到深色的消化腺和泥沙残留。一股淡淡的、类似金属锈味的腥气挥之不去。
【检测到食材:变异河蚌肉(中度污染,含未知有机残留)。净化需消耗中量精神力。是否净化?】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响起,带着警告的意味。
污染……未知残留……
看着手里这灰白色、带着可疑深色斑点的蚌肉,再看看角落里昏迷不醒、急需营养的石头和阿雅,还有饿得眼冒绿光的老约翰和大黑。
“净化!”
眉心处那股熟悉的冰凉感瞬间变得汹涌!像一股冰冷的洪流冲入脑海!剧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狂跳!比之前任何一次净化消耗都要巨大!
精神力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涌向手中的蚌肉!肉眼可见地,蚌肉上那些深色的斑点和脉络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过,迅速淡化、消失!肉质颜色似乎变得纯净了一些,那股金属锈味的腥气也被大幅度削弱,只剩下一种纯粹的、类似贝类的微腥和淡淡的鲜甜!
成了!
但代价巨大。我扶着冰冷的灶台,大口喘着气,眼前金星乱冒,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精神力被抽空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来。
将净化后的蚌肉切成细丁。肉质依旧粗糙,但至少没了那些不祥的斑点。
锅里加入一点点浑浊的雨水(实在没得选了)。水烧开,倒入蚌肉丁。那股被净化后的、属于贝类的微腥和鲜甜气息在沸水中弥漫开来,虽然很淡,却异常真实!
撒入最后一点刮来的盐霜!纯粹的咸味瞬间将这丝鲜甜激发出来!
锅里翻滚着乳白色的汤水,细小的蚌肉丁沉沉浮浮。
老约翰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大黑也抬起头,湿漉漉的鼻子用力嗅着空气。
“老板…这…这能行?” 老约翰看着锅里翻滚的乳白色汤水,声音带着巨大的渴望和更深的疑虑。
“死不了。” 我哑声回答。拿出最后一点玉米粉(袋壁刮下来的渣子),混合着省下的面粉渣子。加入一点点珍贵的蒸馏水,调成极其浓稠的面糊。将面糊一点点撒入滚沸的蚌肉汤里。
金黄色的玉米粉和灰白的面粉在乳白色的汤水中糊化,形成浓稠的、带着细小颗粒的糊糊。蚌肉的鲜甜、盐霜的咸鲜、谷物的焦香……几种味道在高温下奇异地交融,形成一种复杂、怪异却又无比的浓烈气息!
这味道,像是绝望深渊里挣扎出的、带着泥腥气的生机。
“杂粮蚌肉粥。” 我随口命名。
用勺子将滚烫的、浓稠的粥分盛到碗里。每一碗都尽量舀上几粒乳白色的蚌肉丁。
第一碗,喂给昏迷的石头。他无意识地吞咽着温热的粥水。
第二碗,递给刚刚苏醒、虚弱不堪的阿雅。她看着碗里乳白色的粥和点点蚌肉,又看了看我苍白冒汗的脸,眼神复杂,最终默默地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第三碗,递给老约翰。他迫不及待地吹着热气,吸溜了一大口,烫得首哈气,却咂摸着嘴:“鲜…真有点鲜味儿!”
第西碗,刮下锅底最后一点糊糊,拌了点蚌肉碎渣,倒给大黑。大黑急切地舔食着,发出满足的呜噜声。
锅里只剩下一点糊底和粘在锅壁上的粥皮。
我刮下来,送进自己嘴里。滚烫、粗糙、咸鲜,带着蚌肉特有的韧劲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鲜甜。这味道称不上“好”,甚至有些怪异。但一股实实在在的热流顺着喉咙滑入冰冷的胃袋,驱散着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寒意。
阿雅小口地喝完了粥,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微弱的暖意。她靠在麻袋上,目光再次投向门外那片死寂的荒原,投向西南方向——那条被秃鹫帮占据的小河汊子。
“蚌肉…能吃…” 她极其低声地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清晰的沉重,“但…水里的东西…己经…渗进去了…不是…煮煮就能…去掉的…”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被打翻的蒸馏装置上,又缓缓移向锅里那点蚌肉粥的残渣。
“我们吃的…喝的…可能…都…”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眼神里的意思清晰得如同冰锥。
我咀嚼着嘴里最后一点粗糙的蚌肉碎渣,那点微弱的鲜甜似乎瞬间变成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苦涩,沉甸甸地坠在胃里。
屋外,寒风呜咽,卷起冻土上的冰屑,拍打着铁皮墙壁。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下,几只食腐的秃鹫,如同不祥的黑色符号,在盘旋,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