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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过后的荒原，像一头被抽干了力气的巨兽，瘫在惨淡的日头下喘息。泥泞的地面冻结成坑洼不平的硬壳，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碎裂声。枯死的草茎裹着冰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空气冷得刺骨，吸进肺里像含着冰渣。
铁皮屋里残留着昨夜的血腥、草药和杂粮糊糊的混合气味，冰冷凝滞。石头依旧昏迷着，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盖着铁塔那件破烂外套，呼吸微弱，包裹伤腿的布条被墨绿色汁液和脓血浸透，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异味。阿雅靠在麻袋堆上，脸色苍白，那条伤腿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些，但依旧让她眉头紧锁。她手里拿着那个冰冷的黑色方块仪器，手指在侧面几个凹槽处无意识地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扭曲的铁皮纹路。
老约翰成了屋里唯一能动弹的劳力。他拖着那条伤腿，像一头固执的老鼹鼠，在墙角那片被风暴摧残过的盐碱地上继续他的“工程”。被狂风掀翻的篱笆被他重新扶正、加固。翻晒的土块被吹散了不少，他佝偻着背，用小耙子一点点重新耙平、摊开。动作缓慢而坚定，仿佛这片灰白色的死地是他全部的希望所在。
灶台冰冷，锅里空空如也。水桶彻底见了底，连沉淀的渣子都被刮干净了。玉米粉袋子像一张被舔舐过的皮，软塌塌地丢在角落。饥饿和干渴，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每个人的喉咙。
晶核账户里那1.8颗晶核，像冰封的湖面下的鱼，看得见，摸不着。
“老板…水…一点水都没了…” 老约翰拄着耙子，看着空荡荡的水桶，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他刮盐霜的手因为寒冷和缺水，裂开了几道血口子。
阿雅的目光终于从屋顶移开，落在空水桶上，又缓缓扫过墙角堆着的锈蚀金属支架和断裂的塑料。“污水…蒸馏…” 她极其艰难地吐出两个词，声音微弱干涩，仿佛这两个字耗尽了她的力气。说完，她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奢侈。
蒸馏？
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潭。老约翰茫然地看着阿雅，又看看我，显然没听懂。
蒸馏…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加热污水，收集蒸发出来的水蒸气冷凝成水。
原理简单。工具呢？
目光扫视屋内。灶台有火源（木炭还剩最后几小块）。锅？有。装污水的容器？墙角有破塑料桶。收集冷凝水的容器？有相对干净的粗陶碗。冷凝的装置？用什么让水蒸气凝结？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墙角那堆垃圾里，几截锈迹斑斑、但相对完整的金属管上。还有之前找到的、半截破损的橡胶软管（像是从废弃加油枪上扯下来的）。
一个简陋到极致的计划在脑中成型。
“老约翰，” 我指着墙角，“把那几根管子，还有那截破橡胶管，都捡出来。擦干净。”
老约翰虽然不明白，但还是依言去做。他拖着伤腿，在垃圾堆里翻找，把几根长短不一、弯弯曲曲的铁管和那截脏兮兮、带着浓重机油味的橡胶软管拖了出来。用破布片沾着最后一点刮来的盐霜（当清洁剂用），费力地擦拭着管壁内外的锈迹和污垢。
我则拿起那个装沉淀雨水的破塑料桶。桶底还剩浅浅一层浑浊发黄、带着泥沙和不明悬浮物的污水。这，就是原料。
在灶台上架好锅。锅里倒入浅浅一层相对“干净”些的雨水（实在没得选了）。将一根较短的铁管一端插入锅里的污水中，另一端斜向上。然后，将那截相对完好的橡胶软管，紧紧地套在的铁管口上（接口处用破布条和刮来的盐霜混合物尽量密封）。橡胶软管的另一头，则小心地伸进一个倒扣过来、碗口朝下的粗陶碗里——碗底事先放了一个更小的、相对干净的破碗，用来接冷凝水。
一个极其简陋、歪歪扭扭的蒸馏装置搭好了。看着这用废铁管、破橡胶和粗陶碗拼凑出来的东西，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这能行吗？
顾不上多想。点燃最后几块小小的无烟木炭，塞进炉膛。橘红色的火苗艰难地跳跃起来，舔舐着冰冷的锅底。
锅里的污水开始缓慢升温，冒出细小的气泡。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泥土腥、铁锈和微生物腐败的异味随着水汽升腾起来，弥漫在屋里。
老约翰捏着鼻子，皱着眉，看着锅里翻滚的浑浊污水，又看看那根伸进倒扣粗陶碗里的橡胶管，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不安。大黑也被这怪味熏得打了个喷嚏，不安地呜咽着。
阿雅靠在麻袋堆上，闭着眼，似乎对这一切漠不关心，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暴露了她也在关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怪味和火苗的噼啪声中缓慢流逝。锅里的污水翻滚着，颜色变得更加浑浊。水蒸气顺着铁管上升，涌入橡胶软管。橡胶管壁开始变得温热、。
倒扣的粗陶碗内壁，渐渐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水珠越聚越多，汇成细小的水流，顺着光滑的碗壁，缓缓流下，滴落……滴落……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脆响！
一滴清澈、透明、没有任何杂质的水珠，落进了下面那个小小的破碗里！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水滴汇聚的速度极其缓慢，像垂死之人的眼泪。但每一滴，都晶莹剔透，纯净得令人心颤！与锅里翻滚的污浊黄汤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水…真…真出水了！” 老约翰猛地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眸子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扑到灶台边，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破碗，看着里面那几滴缓慢增加的、纯净得如同水晶般的蒸馏水，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干净水！是干净水！”
阿雅也睁开了眼睛，看着那缓慢滴落的纯净水滴，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蒸馏！成功了！虽然慢得像蜗牛爬，但确确实实得到了干净的、可以饮用的水！
这缓慢滴落的水滴，像黑暗中的一线生机。
我立刻行动起来。让老约翰继续小心照看着蒸馏装置，确保火候稳定。自己则走到墙角，拿起最后一点刮来的盐霜。又舀出小半碗金黄色的玉米粉（袋壁刮下来的最后渣子），拿出省下的一点点面粉渣子，混合在一起。将混合的粉类，加入一点点珍贵的蒸馏水，调成极其浓稠的面糊。
没有油。锅底只有之前煸炒鼠肉残留的一点点油星。
点燃最后一点木炭余烬。等锅底微微温热，抓起一小团浓稠的面糊，在掌心压成薄薄的圆饼，小心地贴到锅底。
“滋啦——”
极其微弱的声响。锅底残留的油星被激活，化作细小的油泡，包裹着玉米饼的边缘！一股纯粹的、属于玉米被烘烤后的焦香，混合着盐霜的咸味，在弥漫的污水异味中顽强地升腾起来！
一个，两个……五个小小的、金黄色的玉米饼在锅底成型，边缘带着的焦脆。虽然薄得像纸，却散发着无比踏实的谷物焦香！
我将这五个小小的玉米饼分掉。一个掰碎了喂给昏迷的石头。一个递给阿雅。一个给老约翰。一个给大黑。最后一个，我自己吃了。
滚烫、粗糙、咸香、焦脆。简单的味道，却带着一种绝境逢生的踏实感。就着蒸馏水滴落的“滴答”声，这口粗糙的玉米饼，成了最珍贵的食物。
老约翰珍惜地小口啃着玉米饼，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缓慢收集蒸馏水的小碗。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来，滴进脚下的泥土里。“有救了…有救了…” 他喃喃自语。
阿雅小口吃着玉米饼，目光却越过跳跃的火苗，落在门外那片风暴过后的狼藉荒原上。她的眼神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上游…农药厂…” 她忽然极其低声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水滴声掩盖，“水…就算蒸馏了…也未必干净…里面…有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沉。
农药厂？冷锋临走前也提过！秃鹫帮占了上游河汊子…河水里有东西？
阿雅的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刚刚因蒸馏成功而泛起涟漪的心湖。那缓慢滴落的、晶莹剔透的蒸馏水，此刻似乎也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屋外，死寂的荒原上，风声呜咽。远处被风暴蹂躏过的枯树林里，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如同觅食的鬣狗，正借着枯树的掩护，朝着加油站的方向，无声地潜行而来。阳光照在他们手中磨得发亮的砍刀和铁管上，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