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7月6日。
杜逍早晨骑着自行车来到八角台第二高中,首先按照投资计划,到小卖部公用电话亭通过电话委托以21.96元的价格购买600770综艺股份20900股。然后奢侈了一把买了一瓶冰镇汽水,边喝边往教室走去。
高三(4)班的教室里,窗子全部洞开,却不见一丝凉风进来。头顶的吊扇徒劳地旋转着,发出嗡嗡的低响,搅动着沉闷的空气,使教室里的空气更加沉闷了。空气里浮动着细密的汗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紧张与期待的躁动。
讲台上,班主任孔老师正被一群学生簇拥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袖衬衫,后背和前襟都洇开了一片深色的汗渍。他手里捏着一小叠长方形的硬纸片,额头渗着汗,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不住地往下滑。他一遍遍喊着名字,声音因费力而显得有些沙哑。
“毕辉!……李勇!……张宏斌!”他每念出一个名字,便有一只手从人堆里伸出来,小心翼翼地接过那薄薄的一张纸——高考准考证。
“都拿稳了!千万千万保管好喽!”孔老师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手指用力点了点空气,强调着这张纸片的分量,“这可是你们的‘命根子’,进考场的‘通行证’!丢了它,哭都没地方哭去!仔细看看上面的信息,姓名、准考证号、考场号、座位号,一个字儿都不能错!特别是考场地点,看清喽,别跑错门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专注的脸,又拿起讲桌上一个半旧的透明塑料文件袋晃了晃:“我建议啊,都装进这种透明袋子里,防水防折,放书包最稳妥的内层夹袋里!明天早上出门前,再检查三遍!听见没有?”
“听见了——”学生们拖长了调子应和着,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孔老师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清了清嗓子,试图压下喉头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涩,“明天,7月7号,”他的声音郑重起来,穿透了教室里的嘈杂,“检验你们三年寒窗苦读的时刻,到了!十二年的功夫,就在这三天见分晓!”
他微微倾身向前,双手撑在讲桌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台下每一双眼睛,那眼神里沉淀着三年操劳留下的细碎纹路和此刻几乎要溢出的殷切。
“上了考场,就记住两个字——‘稳’和‘细’!”孔老师的语调抑扬顿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心要稳!甭管遇到多难的题、多怪的题,别慌!慌了神,本来会的也忘了!先做会做的,把该拿的分,一分不落地攥在手里!不会的,先跳过去,回头再啃!时间宝贵,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顿了顿,吸了口气,仿佛要把所有经验都灌注进接下来的话里:“审题要细!一个字一个字地抠!题目让选‘不正确’的,你偏选‘正确’的,那不白瞎了?题目要求‘结合材料分析’,你就光答理论,能得几分?尤其是理科,单位换算、小数点、正负号,一个不留神,全盘皆输!笔尖底下,就是前途,马虎不得!”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急切:“填答题卡,更是重中之重!对准题号!对准题号!对准题号!重要的话我说三遍!别辛辛苦苦做了题,全填串了行!涂卡要涂满涂黑,别留小尾巴!铅笔削好,备用的也多带几支!还有,选择题,做一题涂一题,别想着最后一起涂,时间一紧,手忙脚乱,最容易出错!往年血的教训,咱不能重蹈覆辙!”
讲台下异常安静,只有吊扇嗡嗡的背景音和纸张偶尔翻动的窸窣声。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讲台,那目光里交织着临战前的凝重和对眼前这位老班长久以来唠叨的最终领悟。
孔老师的声音渐渐低缓下来,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层职业性的严厉和急切,如同退潮般悄然散去,露出底下深藏的、温热的基石。
“同学们啊……”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像一缕阳光,轻轻照过每个人的心头。他微微停顿,目光缓缓掠过那一张张朝夕相处了两年、熟悉得如同自己孩子般的面孔。有坚毅的,有灵动的,有沉静的,也有此刻仍难掩紧张的。
“高二和高三,两年,七百多个日夜,真快啊……”他感慨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从军训时晒脱皮的愣头青,到现在一个个能独当一面的小伙子大姑娘,老师看在眼里……你们在课堂上打过的瞌睡、在操场上挥洒的汗水、在晚自习咬着笔头解不出的难题……点点滴滴,都是咱们4班独有的印记,是你们滚烫的青春!”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无形的东西,变得粘稠而温热。后排有几个感性的女生,眼圈己经悄悄泛红,低头用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
“高考,是人生重要的一站,但它绝不是终点站!”孔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笃定,“甭管最后分数高低,上了哪个大学,老师都希望你们记住——人生是场马拉松!大学,是新的起跑线!永远保持学习的劲头,永远别丢了做人的本分!正首、善良、有担当!这才是咱4班人该有的精气神!”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目光扫过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庞,像是要把每一张面孔都刻进心里。那目光里有欣慰,有期许,更有浓浓的不舍。
“走出这个校门,天高地阔!无论你们飞得多高,走得多远,”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那努力压制的哽咽终于挣脱了束缚,清晰地透了出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微哑,“二高,4班这个家……永远在这儿!”
“大家都是一家人,常回家看看……”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孔老师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抬手,飞快地摘下眼镜,用袖口在眼镜上用力抹了一把。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压抑的抽泣声低低响起。
突然,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紧跟着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每个同学都激动起来。
就在这时,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另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