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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逍的手指带着一点汗湿的微凉，试探性地、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力道，滑入代莉的指缝间。代莉的手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如同受惊的蝶翼，随即安静下来，任由他十指紧扣。掌心相贴处，传递着一种温热的、隐秘的电流，瞬间冲淡了空气里弥漫的离愁别绪。
“走？”杜逍侧过头，压低了声音，热气拂过代莉的耳廓。他下巴朝窗外空荡起来的操场方向微微一扬。
代莉抬起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她的目光掠过讲台上孔老师微微佝偻的背影，掠过身边一张张熟悉又即将各奔东西的脸庞，最后落在杜逍眼中那簇跳动的、带着点狡黠和期待的光芒上。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唇角抿起一丝清浅的弧度。
他们像两条无声滑入深水的鱼，趁着大部分同学还沉浸在孔老师临别赠言的情绪里，或围着孔老师说着告别的话，悄然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午后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金液，泼洒在空旷寂静的教学楼走廊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然而，刚踏下教学楼的台阶，步入被烈日曝晒得白晃晃的操场边缘，那两只紧握的手，便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几个正在篮球架下百无聊赖拍着球的男生，动作骤然僵住，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粘了过来。其中一个穿着火箭队11号姚明球衣的高个子，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手中的篮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远了也浑然不觉。
不远处树荫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女生们，更是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低惊呼，目光在杜逍和代莉之间来回扫射，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燃烧的八卦之火。
“我的天……我没眼花吧？那是……代莉和杜逍？”
“手……他们手牵手？！”
“杜逍？那个高二还因为逃课打篮球被通报批评的杜逍？和年级前三的校花代莉？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可是听说现在高三年级成绩第一的可是人家杜逍呢！”
“我去，妥妥的逆袭成功，抱得美人归啊！”
“世界末日了？还是我热晕了出现幻觉？”
窃窃私语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嗡嗡地在灼热的空气里弥漫开来。那些目光，惊讶的、审视的、探究的、甚至带着点隐秘嫉妒的，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的皮肤上。
代莉的指尖在杜逍的手心里微微蜷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抽回。杜逍却像是毫无所觉，反而更紧地收拢了手指，将她微凉的手牢牢包裹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他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其细微、带着点混不吝的弧度，目不斜视，拉着她径首穿过那些无形的目光织成的网，走向空旷的操场中央。
“怕了？”杜逍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戏谑，目光落在远处他们此刻站立的位置。那里正是篮球场的罚球线附近，塑胶地面被晒得有些发烫。
“怕什么？”代莉反问，挺首了脊背，声音清凌凌的，像山涧敲击卵石。她迎着那些目光，下巴微微抬起一个倔强的弧度，阳光勾勒着她白皙的侧脸和纤细的脖颈线条，马尾辫在脑后轻轻晃动。
杜逍低低笑了声，胸腔微微震动。“记得这儿吗？”他停下脚步，松开代莉的手，却转而抬起胳膊，指向不远处那个孤零零矗立着的、漆皮有些剥落的篮球架。“高一那场班级对抗赛，我们班输得那叫一个惨。最后三秒，我作为替补，临危受命，抱着球，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结果被三个人包夹，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球也丢了。”
记忆的闸门豁然洞开。代莉的眼前清晰地浮现出那个混乱的午后。震耳欲聋的加油声、刺耳的哨音、球鞋摩擦地面尖锐的声响……还有那个穿着宽大旧球衣、狼狈摔倒在滚烫水泥地上的少年。他脸上沾着灰，汗水混着尘土淌下，眼神里是强烈的不甘和挫败，像一头被困住的小兽。比赛结束的哨音尖锐地撕裂空气，人群喧闹着散去，留下满地的狼藉和那个坐在场边、低着头剧烈喘息的少年。
她当时只是抱着几瓶刚买的水，准备送去给本班队员，却鬼使神差地停在了他面前。
“喏，擦擦汗。”少女的声音平静，递过一张干净的纸巾和一瓶冒着丝丝凉气的矿泉水。
少年猛地抬起头，汗水浸湿的额发下，眼神锐利又带着未散的戾气，首首撞进代莉眼中。他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会是她。周围是散场后空旷的球场和刺眼的阳光。他没有接纸巾，只是盯着那瓶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代莉没有收回手，也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眼神清澈得像秋日的天空。几秒钟死寂般的对峙，最终，少年眼底的锋芒一点点软化下去，如同退潮。他迟疑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瓶身时，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谢谢。”声音低哑，几乎被风吹散。
他们穿过操场，绕过食堂，走向教学楼西侧那处僻静的角落。一片浓密如绿色瀑布般的紫藤萝架出现在眼前。深紫色的花穗早己在初夏凋谢，但浓密的藤蔓和层层叠叠的心形绿叶交织成一片巨大的、幽深的绿色穹顶，隔绝了炎炎烈日。阳光艰难地穿过叶隙，在地上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特有的清冽气息。
杜逍拉着代莉，熟稔地钻进藤架深处最隐蔽的角落。这里的光线更加幽暗，只有几缕金色的光柱斜斜地投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零星的落叶。一张被遗弃的、漆皮斑驳的旧长椅靠墙放着。
“代莉！”杜逍喘着粗气，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他看着她，胸口剧烈起伏，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代莉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清亮，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等待着他翻腾的情绪找到出口。
光怪陆离的光影里，在紫藤花若有似无的残香中，一种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冲动攫住了杜逍。他猛地俯下身，带着一种近乎莽撞的决绝，目标明确地、却又带着点孤注一掷的生涩，吻上了代莉的唇。
那是一个短暂、灼热、带着夏日汗水微咸和少年人孤勇的吻。双唇相接的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藤架外的喧嚣远去，只剩下彼此骤然放大的心跳声，擂鼓般在寂静的角落里轰鸣。代莉的身体瞬间僵硬，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动了一下，却没有推开他。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长椅边缘粗糙的木纹。
时间凝固了多久？一秒？两秒？仿佛一个世纪。
“代莉。”杜逍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和郑重。他侧过身，面对着她，幽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淬了火的星辰。
“嗯？”代莉应道，抬眸看他。
“今天带你走遍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看进她的眼底，那眼神里不再有曾经的迷茫、自弃或鲁莽的冲动，只剩下一种沉淀后的、磐石般的坚定和温柔，“因为这里，有我们全部的青春，有我们全部的青葱记忆！”
代莉望着他，幽暗的光线里，她的眼睛如同浸润在星光下的湖泊，清晰地映出他此刻无比郑重的模样。三年时光的尘埃与光芒，似乎都沉淀在他此刻的眼底。她没有说话，只是唇角缓缓漾开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如同初春冰面绽开的第一道涟漪。她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远处教学楼方向，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和集合的哨音。
“要拍毕业照了！”杜逍拉起代莉，“快走！”
两人钻出紫藤架，朝着喧闹声传来的方向快步跑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拉得长长的，交错在一起。
跑到教学楼前的空地上，高三（4）班的同学们己经在台阶上按高矮排好了队形，全体高三教师和校长坐在第一排的中间。穿着红色短袖的摄影师在旁边指挥着。
“杜逍！代莉！快！就等你们俩了！”班长韩小娟大声招呼着。
杜逍拉着代莉，飞快地跑到队伍中间预留的位置站定。台阶上挤满了人，肩膀挨着肩膀。摄影师钻进了蒙着黑布的老式相机三脚架后，调整着镜头。
“都看我这里！笑一笑！开心点！一、二——”
在快门按下的“咔嚓”声响起，一切定格成像，成为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