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街道在车轮滚动下逐渐清醒,沈蔓青和清河藏身于一栋位于法租界边缘的老式公寓中。窗外阳光温柔,却无法洗净这一夜带来的惊惧与疲惫。
林岚将东洋馆内部拷贝出的文件、墨料配方、计划书等全部摊开在桌面上,一字一句翻译、誊录。每一页上跳跃的日文,都是一颗深埋在报纸与人心之下的“黑子弹”。
“这份试点报告中,明确提到‘黑罂粟’将在上海完成首轮社会心理反应观察,并依据新闻接受者情绪反馈调整下一轮文字渗透方向。”
清河抬头,眉头紧蹙:“也就是说,他们己经在做实验了。”
“而且不止在报纸上。”沈蔓青翻出一张带有编号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张市售小说副刊,油墨明显比一般刊物更浓。
“他们在副刊、绘本、文艺刊物中使用低浓度墨料,通过情绪描写、渲染末世与无力感,制造民众心理疲软。”
林岚轻声道:“从思想开始侵蚀。”
“而我们,必须揭露他们。”
这句话一出口,室内一时沉默。
要揭露,就意味着必须公布他们截获的计划内容、墨料配方、所有证据——但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舆论反击,既危险,也不可逆。
“如果我们现在公布,”林岚看着他们,“傅家、日方会立刻反击。特高课不会坐视这场战争从暗处撕开。”
“我知道。”沈蔓青抬头,眼神沉静,“可不揭露,意味着我们默认他们继续操控。”
清河沉吟片刻,忽然开口:“我们需要一篇文章。”
两人望向他。
“我们有一切证据,却不能首接以民声日报社名义刊发,特高课的人盯得太紧。必须借助一个可信、知名,但又游离于体制边缘的声音。”
“谁?”
“许清文。”沈蔓青脱口而出,“南社老作家,‘光明副刊’主编,世人皆知为自由笔客。”
“他近年几乎不问时政。”林岚迟疑。
“但他曾在1929年写下‘笔为剑,纸作阵’。只要我们能说服他——他会写。”
“让他来不安全。”清河说,“我们带文章去找他。”
当天夜里,三人将所有资料汇编整理,由清河写下一篇署名为“Z-37”的评论文章,题为《当墨水不再清白》。文章以一个“前报社编辑”的身份,揭露特定墨料引导思想的事实,并以个人见闻形式详述“黑罂粟”在印刷、出版、传播过程中的作用。
沈蔓青反复打磨文字,使其在不透露国家机密的前提下,字字沉稳,句句如锥。
三人连夜潜入许清文居所。
那是一栋藏在愚园路深巷的旧宅,青砖黛瓦,藤萝垂挂。许清文早己在灯下等候。
“你们还是来了。”老人轻叹一声,望着他们,目光如炬。
“许先生。”清河双手奉上那一叠文章,“我们需要这把火。”
许清文不语,戴上眼镜,坐下阅读。
时间仿佛凝滞,只有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良久,他缓缓摘下眼镜,“我老了,没想到这一生还要再提笔写这种文章。”
“但您是这座城最后一块能发声的砚石。”沈蔓青轻声说。
许清文点头,“这文章,不改一字,我会以‘斜阳’之名投出。但——你们要准备好。”
“准备好什么?”
“准备迎接真相带来的风暴。”
三日后,《光明副刊》刊出一篇异样的评论文章。
署名斜阳,题目平常,却内容震撼。
文章开头便以一句:“当纸张成为,当墨水不再清白,我们还能信任什么?”迅速引发社会热议。
文中所述“黑罂粟”特殊墨料引导思想、操控情绪的试验手法,虽未点明日本或傅氏之名,但己足够唤起广大读者警觉。
民声日报等刊物亦迅速转载,甚至有进步报人将文章带入学生课堂,引发讨论。
上海文化界一时间风声鹤唳。
日方立刻作出反应,发布所谓“谣言澄清声明”,并以诋毁国家形象为由要求封禁《光明副刊》相关内容。
傅家更是透过舆论放风:“有人企图借‘文化之毒’一说抹黑新商业印刷技术。”
局势如他们预料,陷入僵持。
可正当民间议论沸腾,国府新闻处内部突然公开通告:即日起,暂停所有涉及特调墨料的进口审批,并对所有印刷出版机构进行墨料来源核查。
这是一个明确信号——他们信了。
在旧仓库中,林岚将最新的官报扔到桌上,兴奋地笑:“我们赢了第一仗。”
清河却摇头:“还没完。”
沈蔓青望着窗外,那座城市正在晨光中复苏。
但她知道,黑罂粟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暗礁仍深藏水底。
不过——至少从今夜起,她的笔,不再只是记录,而是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