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的屯田所廨舍,裴衍将青铜尺牍重重按在太行山舆图上:"如今郝散己破上党三日,此刻正纵兵劫掠官仓——"尺牍尖端挑破孟门度方位,露出下方暗藏的粮道图,"大人若亲率五百甲士星夜奔袭,截断匈奴粮道于孟门渡,待太原王氏的骑兵慢吞吞'驰援'时,我军早将叛军首级垒成京观!"
刘昀的指尖抚过新铸的环首刀,刀锋寒光映出他眉间沟壑:"五百对五千,若败则西河郡门户洞开。"
"故而属下备了十车蓼蓝与胡麻!"裴衍突然抖开洛阳城防图,染料痕迹在绢帛上晕染出官署分布,"卫公旧部己混入东市染坊,三日后御史台收到的捷报会是'屯田都尉死守孟门度',而贾后案头必是'王氏贻误军机'的密奏!"他靴尖踢开廪仓暗门,五百具环首刀泛着幽光,"至于东嬴公...看到这些'王氏私贩匈奴的罪证',只会急着用晋升诏书封您的嘴!"
铜灯在太行山舆图前摇晃,刘昀将司马腾的钧令重重按在孟门度方位。"着令五百丁壮今夜换装全甲。"他指尖划过新铸的钩镰枪图纸,枪头形似收割粟穗的镰刀,倒刺处却泛着蓼蓝幽光,"令工匠改装农具钩镰专锁马蹄,我要亲率他们截断郝散粮道。"
崔蘅素手突然按住舆图,腕间玉镯撞出裂音:"先生不可亲涉险地?"她抖开染血的《劝农籍》,夹层里卫瓘旧部的密信簌簌掉落,"洛阳刚传来消息,王氏己在御史台埋下'擅离职守'的弹章!"
帐外忽起羯人战歌。匐勒肩扛两柄钩镰枪闯进,寒门青衫下套着改制皮甲:"我愿率死士为前锋,定护大人周全!"少年眼中野火灼灼,腰间"安民"刀鞘沾满屯田所的春泥。
刘昀的瞳孔猛然收缩。前世史书里"石勒十八骑踏破洛阳"的字句闪过,他看见少年靴底粘着带血的粟粒——那是半月前匐勒抢救被毁屯田时沾染的痕迹。
"只需用五百钩镰列雁翎阵。"青铜尺牍钉进孟门渡冰面,"此战必能..."
"大人若有不测,我并州寒门所图尽成齑粉!"裴衍重重拍在桌案,舆图上拼出匐勒的进军路线,"不如让这羯人做您的前锋——他若生异心,下官第一个斩他头颅!"
残月浸透廪仓窗棂时,崔蘅抱着一副软甲闯入军帐。甲胄内衬缝着绢帕,"先生且换上这副..."她话音未落,忽见刘昀正在擦拭钩镰枪尖,寒光映出他眉间深壑。
帐外羯人战歌骤起,裴衍的催促声混着甲胄铿锵。崔蘅突然扯下左耳翡翠耳铛,玉色在月光下流转如水:"此物经过那洛阳血海..."她将耳铛系在刘昀腰间,指尖划过他腕脉时微微发颤,"若先生真遇死局..."
刘昀的青铜尺牍哐当落地。回想起三年前洛阳的修罗场,少女耳间正悬着那只耳铛。
"阿蘅会在西河补完先生所书《劝农籍》末卷。"空余的耳洞渗出血珠,"待稷熟酿酒时,阿蘅等先生凯旋共尝新醅。"
寅时的屯田所晒场飘着细雪,五百甲士在廪仓前列阵时,铁甲碰撞声惊起寒鸦。刘昀抚过新铸的环首刀刀鞘,指尖触到崔蘅昨夜缝在衬里的绢帕,此刻正隔着犀牛皮甲熨烫心口。
"举火!"裴衍的青铜尺牍划破雪幕。
北风卷着《劝农籍》残页掠过军阵时,崔蘅捧着青瓷坛撞开辕门。新酿的粟酒泼在五百柄钩镰上,酒香在雪夜蒸腾:"诸君且饮此盏!"三千青丝裹着染坊特有的靛蓝染料倾泻如瀑。
匐勒突然长啸一声,羯人战歌刺破云霄。三十死士反手将钩镰倒插雪地,竟用匈奴语唱起屯田民谣。刘昀看见寒门子弟们甲缝里塞着的《劝农籍》残页,那些"深耕易耨"的墨字正被热血洇透。
"开拔!"环首刀劈碎冰棱的刹那,晒场西周的谷仓轰然洞开。二十辆包铁粮车碾着冻土冲出,车辕暗藏的钩镰在雪地上犁出幽蓝沟壑——那竟是裴衍用染料标记的进军路线!
崔蘅追着军阵奔过晒场,腕间玉镯突然坠入车辙。她看着刘昀弯腰捞起玉镯套回钩镰枪柄,寒铁与暖玉在雪夜相击,迸出的火星正照亮《劝农籍》扉页上的朱批:"愿天下仓廪俱满时,耕者得卸甲铸镰。"
孟门渡的冰面映着五百道寒光。刘昀握紧钩镰枪,枪头倒刺勾住三丈麻绳——这改良自收割粟穗的农具,此刻在朔风中发出饿狼磨牙般的嘶鸣。匈奴铁骑的蹄声震落隘口积雪,郝散的狼头纛己清晰可见。
"列阵!"刘昀挥动军刀,五百甲士将钩镰插入冰面,麻绳在醉马草汁里绷成弦月——这是裴衍设计的"断马阵",专锁胡骑铁蹄。
第一波匈奴马队撞入阵中时,冰层下突然弹出钩镰。倒刺扎进马腹的刹那,新兵们却被嘶吼的战马与喷涌的热血惊退。未经战事的亲卫队长竟弃枪逃窜,阵型裂开豁口,三匹胡马首扑中军!
"稳住!"刘昀挥枪格挡,钩镰却被弯刀劈断。护心镜挨了重击,翡翠玉铛的裂纹在甲胄上蔓延伸。他踉跄后退时,瞥见匐勒正在右翼血战——羯人少年竟用钩镰勾住两匹战马,借力腾空割断敌将咽喉。
"使君低头!"匐勒的安民刀破风而至,斩断劈向刘昀的弯刀。少年扯下染血的头巾,用匈奴语嘶吼:"长生天庇佑西河!"三十死士突然解甲,露出内衬的胡裘——他们挥舞钩镰的模样,竟与草原狼群合围猎物别无二致。
刘昀被扑倒在冰面,看着匐勒带人撕开缺口。少年钩镰专挑马腿筋腱,断蹄与哀鸣中竟夹杂着匈奴俚语的咒骂。当郝散的长刀劈向刘昀面门时,匐勒突然甩出一个布袋——布袋击中刀身迸裂,观音土混着毒粉迷了敌将双目。
"使君起阵!"羯人少年拽起刘昀,踩着匈奴骑兵尸体跃起,竟用改良的屯田镰刀割断马槊缰绳!
三十死士突然从血泊中暴起。他们弃了笨重的钩镰枪,反手抽出贴身的收割短镰,像秋收时割粟穗般专挑马腿筋腱下手。匐勒的弯刀在刘昀周身舞成银弧,刀背"安民"铭文不断溅上热血:"请大人以环首刀为令旗!"
"是时候让匈奴尝尝并州粟穗的锋芒了。"刘昀接过匐勒抛来的环首刀,刀柄缠绕的丝绦还沾着血珠。当他挥刀指向溃退的狼头纛时,发现刀刃不知何时己凝出一层带蓝渍的冰霜,宛如少女在西河郡酿的新酒正泛起琥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