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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七的晨雾里，司马腾部曲的铜铃网缠着冰碴刮过屯田界碑。幢主王阳的鹰爪铁指套勾住晾布架，榫卯结构的横梁顿时裂开三指宽的缝隙："屯田都尉好雅兴，用军械制式搭染坊？"
刘昀的绿袍扫过正在塌陷的木架，腕间金线悄然缠住关键榫头："王幢主说笑了，这不过是仿《考工记》的车舆结构。"
王阳的乌梢鞭突然抽碎陶瓮，飞溅的盐粒在空中划出并州舆图形状："十日内逃了七批牧奴，刺史大人特命我等'协查'。"他靴尖碾碎盐粒，露出底下新铸的粟纹钱，"听闻刘都尉的屯田...专收带伤的牲口？"
三十步外的谷仓阴影里，匐勒的赤足正扣住夯土墙的凹槽。他脖颈的奴隶烙印被晨雾浸得发痒，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用染坊铁剪改制的短匕，刃口还沾着昨夜试刀的靛青汁液。
"上月酿的屠苏酒正待封坛。"刘昀击掌三声，羯族工匠立刻抬出二十瓮药酒，"听闻王幢主精研药理，这用辽东乌头炮制的祛寒酒..."他故意掀开瓮口，浓烈的硫磺味混着酒香冲散晨雾。
王阳的鹰爪钩突然刺入酒瓮，舀起的酒液在寒风中瞬间凝成冰珠："刘都尉的酿酒术，倒像我们拷问羯奴的'冰火刑'。
裴衍的皂靴突然插入两人之间："这是新垦田的贡品册。"他展开的桦皮卷上，朱砂标注的"御赐桑苗"字样恰好遮住酒瓮暗格——那里藏着准备行贿的十斤辽东野山参。
"听闻刺史夫人有喘疾。"刘昀突然压低声音，"这瓮底埋着的紫团参，是张华大人当年在幽州..."
幢主的瞳孔微微收缩。当他的鹰爪钩第三次探入酒瓮时，钩尖己带出个犀角盒——里面躺着支百年份的参王，参须缠绕的姿势竟与司马腾最宠爱的歌姬身段相似。
"屯田事务繁杂，难免混入些杂胡。"刘昀将户籍册压在酒瓮上，"还望幢主回禀刺史，今春的收成必多备三成..."他忽然踩动晒场机关，三十架水碓同时轰鸣，震得王阳怀中调兵符险些坠地。
匐勒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当王阳的鹰爪钩扫过晾布场时，他险些控制不住掷出短匕——那钩尖残留的羯族编发，正是他堂妹被掳那日绞断的辫梢。
"午时前撤出屯田。"王阳将参王揣入皮囊时，突然甩鞭卷走晾布场的青幔，"这'胡汉杂彩'倒衬刺史新得的鲜卑马鞍。"他策马踏过新播的麦种，身后骑兵故意将铜铃网拖在田垄，扯出七道深沟。
刘昀的绿袍拂过被毁的田垄，忽然在铜铃网前驻足。网眼间卡着的半片骨雕，正是匐勒部族祭祀用的星月符。他转身欲唤羯族少年，却见对方正死死盯着王阳远去的背影，眼中跳动着狼群撕咬前的幽光。
"你识得那鹰爪钩？"刘昀状似无意地踩碎骨雕。匐勒的喉结剧烈滚动，突然单膝跪地整理被毁的麦种，指节在冻土上按出带血的凹痕："草原上...用这种兵器的，专掏战马内脏。"
崔蘅的算筹突然插入土垄："此钩造成的伤口，与上月发现的死鹿腹腔形状相同。"她掀开某处浮土，露出暗渠里浸泡的带齿痕箭镞，"齿距与王阳靴底铁钉完全吻合。"
匐勒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在雪地洇成羯族占卜用的凶卦。刘昀俯身搀扶时，忽然瞥见他后颈褪色的刺青——那是并州私奴贩子给"上等货"烙的暗标，形制与史书记载石勒少年时的印记完全一致。
"去岁在洛阳东市..."刘昀故意用考古学术语试探，"见过类似的刺青，据说是赵王司马伦..."他指尖刚触到刺青边缘，少年突然如受伤的狼崽般弹开。
"大人看错了！"匐勒的羯语脱口而出，又慌忙改口，"这是...这是牧羊时被苍耳划伤的。"他扯动衣领的动作太大，藏在怀中的青铜矩尺突然坠地，尺身星纹在雪地上映出个"赵"字虚影。
暮色西合时，刘昀独自登上新筑的观星台。改良的仰仪映出匐勒正在调试的弩车，少年屈指敲击弩臂的动作，与邺城铜雀台遗址的击磬俑姿态完美重叠。他忽然想起穿越前见过的石勒画像——画中那个背对众生检视粟粒的君王，肩胛骨凸起的角度与眼前少年分毫不差。
"先生在看什么？"崔蘅的素手突然拂过观星仪，青铜晷针在羯族少年身影处投下重影，"他的筑城术确实精妙，但那些胡汉杂糅的机关..."
"我想起有个叫石勒的羯族奴隶，二十岁时还在并州替人耕田。"
夜枭惊飞时，匐勒正在地窖调试新铸的齿轮。黑暗突然被火把撕裂，刘昀的绿袍被青铜机括映成幽碧："若给你三百精兵、三月粮草，当如何守这西河郡？"
少年手中的矩尺突然坠地，尺上星纹与地砖的粟粒拼图恰好组成井陉关地形。"我...我只想修好被司马腾烧毁的族谱楼。"他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那楼里藏着羯人南迁时携带的《汉书·匈奴传》抄本。
刘昀的考古刷突然挑起块带铭文的砖："这块城砖，当年被用来修筑防御匈奴的烽燧。"他故意将"匈奴"二字念得绵长，"你说...如今的匈奴，可还是当年的匈奴？"
"羊吃了草会变成羊，狼吃了羊还是狼。"匐勒用矩尺丈量砖块，尺上刻度突然与砖纹形成八卦阵图，"我们羯人...不过是汉人刀俎下的新羊。"
五更霜重时，裴衍送来司马腾的最新通牒。羊皮卷上"征发善筑城者"的朱批旁，匐勒清晨调试的连弩车图纸赫然在列。刘昀抚摸着弩臂处的星纹刻痕，忽然对崔蘅轻笑："你说历史的经纬，当真能随人心扭转？"
染坊深处传来羯族少年的锻铁声。青铜在重击下发出编钟般的清鸣，每声都恰与《晋书》的某个段落共振。刘昀望着火星中那个模糊的背影，恍惚看见洛阳永嘉年间冲天而起的狼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