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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前夜，盐池最后的卤井终于渗出浑浊苦水。刘昀抚过井沿结晶的盐硝，苇席上摊着新绘的山川舆图——西河郡千沟万壑的地形被朱砂勾勒成层层蓄水陂塘。
崔蘅的算筹在《九章算术》"均输"篇上划出深痕："今秋所余盐税仅够应付郡守府月俸，开春后..."
裴衍的算筹在账册上敲出清脆声响："今秋二十万斛粮，几乎耗尽了此地积存的盐卤。"他指尖划过改良田舆图，"若明年郭骏还要抽五成盐利......"
话音未落，羯族少年驱赶的羊群踏过晒场。羊蹄带起的盐尘里，刘昀突然抓起把苜蓿草："明年那三百顷改良田种蓼蓝，用蓼蓝染帛的收益，足够抵那五成盐利。"
"但三百顷改良田全种经济作物..."崔蘅的药杵突然捣碎块硝石，"来年春荒拿什么赈济流民？"
"所以今夜要定下轮作章程。"刘昀抖开《代田新法》补充篇，"阴坡梯田种耐旱的并州苎麻，阳坡种黄米大豆，沟垄间作套种蔓菁——这些既能养地又可充饥。"
"再掺三成腐殖土。"刘昀抖开改良农书，在空白处用赭石勾画轮作图，"只要这些能抵五成盐利，郭府君定会心动。"
刘昀忽然有点感谢西晋奢靡斗富的风气，若非如此，自己恐怕也难在这贫瘠之地慢慢发展势力。
"按《西民月令》，十月可种蔓菁。"裴衍的算筹在盐税账簿上摆出九宫格，"但要满足郭府君的那五成盐利。"他指尖点向山腰新垦的梯田，"三百顷盐碱地，明年至少得补上六万斤蓼蓝。"
寒风掠过汾水支流，三十名羯族工匠正在凿冰。他们用匈奴弯刀改造的冰镐，在冻土上刻出十二连环堰的轮廓。鲜卑妇人抬来发酵羊粪，填入凿开的冰槽作防渗层。
"让流民把芝麻与黑豆套种。"刘昀的绿袍拂过新制的水力翻车模型，"芝麻油也能抵两成盐税。"他忽然折断冰棱，在夯土堰基上划出等高线，"山阴处开三十亩试种胡麻。"
崔蘅的药杵突然敲响铜鉴，惊飞栖在测墒杆上的寒鸦。药篓里茜草根渗出紫红，竟与洛阳纨绔的章服同色。她将染汁抹在改良《齐民要术》的绢帛上，朱砂批注顿时化作"染料篇"。
"大人好算计。"裴衍的算珠停在"蓼蓝市价"位置，"但郭府君若知此物三月可收，必会加征..."
"所以需要这个。"刘昀掀开农书竹简，露出夹层的茜草染秘方，"胡麻榨油后的渣饼混茜草根，能染出正绛色。"他指尖轻点染坊草图，"能比盐课多两成利，郭府君自会满足。"
腊月朔风刺骨时，山越工匠送来改良的曲辕犁。铁制犁铧暗藏三棱凹槽，翻土时恰好埋入茜草籽。鲜卑少年赶着披毛牦牛踏堰，牛蹄印里洒满混着石灰的腐殖土。
当郡守府车驾碾过新翻的盐碱地时，刘昀正教鲜卑妇人用石碾压取硷蓬汁。紫红液体注入陶瓮，与茜草染料的朱红在阳光下交融成深绛色。郭骏的锦靴陷入松软腐殖土时，瞳孔突然收缩——三十匹新染的绛绸正在风中招展，色泽竟比洛阳官制还要明艳。
"此绸一匹可抵十石盐。"刘昀捧上染料配方竹简，"若得明公允准，明年可用染料补足明公五成盐利。"
郭骏的玉扳指着绸缎，突然指向正在调试的筒车："那蓄水池工程耗费民力，都尉作何解释？"
"为保染坊用水。"崔蘅适时展开水利图，黛山黛水间朱笔勾连出七座塘堰，"每座蓄水池底铺硷蓬蓑衣防渗，侧壁开暗渠引山泉。"她药杵轻点某处，恰是胡麻田灌溉水道。
裴衍的铜符突然坠地，翻滚着停在"军屯用度"字样。郭骏俯身拾取时，瞥见符身新刻的"染榷"二字，嘴角终于浮起笑意："刘都尉忠勤可嘉，本府当奏请朝廷嘉奖。"
待车驾卷起的烟尘散尽，刘昀的绿袍己立在西山最高处。鲜卑工匠正用阴山岩砌筑最后一道导流墙，水流在石隙间冲出漩涡，倒映着三十里外新垦的梯田。崔蘅的银针突然刺入水中："硷蓬汁可防渗，但若掺入三成石灰..."
"就能让池壁坚如夯土。"刘昀接过话头，腕间金线缠住《水经注》残卷，"让羯人把北麓的钙石运来，就说要改良染剂。"
暮色西合时，裴衍持火把验看导流渠。青铜矩尺丈量着石缝宽度，突然在某个转折处停滞——水流在此形成龙鳞状波纹，竟与《孙子兵法》"九地篇"中"绝涧"地形暗合。他抬眼望向刘昀，后者正用炭笔在塘堰图上标注数字，笔锋走势恰似星图中的七星北斗。
"都尉大人安排这蓄水池果然够妙。"裴衍的皂靴碾过的硷蓬叶，"若是稍加改造，战时储水可抵三万大军旬日之用。"
刘昀恍若未闻，将石灰撒入正在搅拌的防渗泥："裴主簿多虑了，此池只为染坊蓄水。"他绿袍扫过新绘的《西河渠影图》，七星斗柄却悄然指向阴山南麓的改良田。
当第一场冻雨降临时，七座蓄水池己泛起冰凌。鲜卑工匠用马鬃混硷蓬汁涂刷池壁，防渗层在寒风中结成琉璃状硬壳。崔蘅掀开药篓底层的《河渠书》，露出夹页的烽燧分布图——新修塘堰的瞭望台，恰好补全了边境防线的三处缺口。
"开春后在此处栽种柽柳。"刘昀的炭笔在冰面勾画，"树根能固住导流墙。"崔蘅的药杵突然敲碎冰凌，水下竟映出三十具铁甲的倒影——那是山越工匠借修筑塘堰之名，暗中沉入池底的武备。
裴衍的算珠在除夕夜终于归零，他举起新制的《西河赋税策》："蓼蓝三百顷，染坊百间，明年岁入可增..."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筒车转动的轰鸣。七座蓄水池同时开闸放水，融化的雪水顺着石渠奔涌，在冻土上刻出蜿蜒如龙鳞的纹路。
刘昀的绿袍掠过泛起新绿的硷蓬丛，腕间金线缠着的《齐民要术》突然展开，露出夹页的《阴山兵要志》。冰层下的铁甲倒影随水流晃动，在初升的朝阳下，恍若一条苏醒的苍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