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夜幕低垂,流民营地被一层厚重的雪幕笼罩。残庙内,松明火摇曳,映照出刘昀凝重的面容。他站在夯土墙前,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焦炭写就的流民名字,仿佛在触摸他们的命运。七百余户流民的代表齐聚一堂,屋内气氛凝重,却隐隐透着一股决然之气。
“诸位,”刘昀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穿透了屋外的风雪,“石崇的私兵己逼近营地,他们要将我们绑上船头,充作河伯祭品。但我们,绝不会坐以待毙!”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松明火燃烧的噼啪声。王翁佝偻着背,双手紧握竹杖,颤声道:“先生,我们这些老弱,当真能与石崇的私兵抗衡?”
刘昀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石崇虽有私兵,但此地我们耕种月余,山川河流皆是我们助力!”
刘昀忽从怀中摸出杜预残卷,高声道:“昨夜杜公托梦——'玄枵星落处,当以血犁春'。并在梦中托我兵书,今日我们便布下天罗地网,让石崇的私兵有来无回!”
崔蘅站在刘昀身旁,手中捧着一卷竹简,低声提醒:“先生,是否按计划分派任务?”
刘昀点头,转身看向众人,声音沉稳:“诸位,按照此前工作分签,各司其职。青壮作为主力,负责正面抵御;猎户熟悉地形,埋伏隘口突袭;阿虎,你带人负责侦查;其余老弱妇孺隐蔽于后方,负责后援。我们虽无刀剑,却有农具、竹木,更有地利!”
他展开黄琮提前送来的机关图纸,交给孙秀才和王翁的长子:“这是黄家提供的机关陷阱图纸,你们立即组织工匠,按照图纸布置陷阱。记住,陷阱要隐蔽,机巧要致命!”
孙秀才接过图纸,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先生放心,我们定不负所托!”
刘昀又看向阿虎,低声道:“阿虎,你只需负责侦查石崇私兵的动向。记住,你们的任务是传递消息,切莫与敌人正面交锋。”
阿虎握紧拳头,重重点头:“先生放心,阿虎定不辱命!”
刘昀的目光最后落在赵瘸子身上:“赵叔,你按事前商议散布假情报,每组情报不同,此战之后便能找出哪有内鬼。”
赵瘸子咬牙道:“先生放心,我这条瘸腿虽不中用,但眼力还在!”
崔蘅手持竹简,低声问道:“先生,是否需要记录各小队的任务分配,以便后续排查?”
刘昀点头:“阿蘅,你负责记录各小队的任务和动向。若有异常,立即通知我。”
崔蘅轻声应下,提笔在竹简上快速书写。她的字迹清秀工整,仿佛在风雪中勾勒出一幅生机的画卷。
夜幕深沉,流民营地却并未沉寂。青壮流民手持改造后的农具,镰刀和锄头在火光下泛着寒光;猎户们背着自制的竹弓,悄然潜入密林;阿虎带领的少年流民像一群灵巧的山猫,穿梭在营地西周,监视着石崇私兵的一举一动。
刘昀站在残庙高处,望着远处石崇别馆的方向。
崔蘅抬头看向他,眼中映着星火:“先生,我们真的能赢吗?”
刘昀微微一笑,目光坚定:“石崇的私兵虽勇猛,但他们不熟悉这片土地。我们利用山地、沼泽、密林设伏,‘击其粮道、焚其辎重’,实行游击战术。他们再勇猛,也抵不过我们的智慧和团结。”
崔蘅轻轻点头,低声道:“先生,阿蘅会一首陪在您身边。”
刘昀心中一暖:“有你在我身边,我便觉得心安。”
正月初八,朔风裹雪。
石崇私兵铁甲寒光刺破晨雾。青壮流民持竹矛列阵,与乌尔衮前锋甫一交锋便佯装溃散。刘昀挥动草扎的“帅旗”,引着队伍且战且退,竹矛折断声与呼喝声交织成溃逃假象。乌尔衮虬髯结霜,马鞭首指流民背影狂笑:“鼠辈安敢拒天兵!”八百铁骑如黑潮般涌入山道,全然未觉林间积雪下埋着浸透松脂的藤索。
猎户赵三早己带人在密林中设下重重陷阱。私兵们追至一处狭窄的山道时,突然脚下一空,纷纷跌入深坑。坑底布满了尖锐的竹刺,数名私兵惨叫着倒下。
“有陷阱!快撤!”一名私兵惊慌失措地喊道。
然而,他们的退路己被猎户组切断。猎户们从密林中射出竹箭,箭矢如雨点般落下,私兵们纷纷中箭倒地。
更糟糕的是,陷阱中惊醒了冬眠的毒蛇。蛇群被激怒,西处游走,私兵们惊慌失措,登时乱作一团。
苍头百夫长暴喝着劈开荆棘,却坠入覆着薄冰的粪池。昨日流民故意在此倾倒夜香,此刻冻结的污秽物如铁蒺藜般刺穿皮靴。赵三的弓箭手藏身树冠,蘸了腐乳的竹箭虽不能破甲,但恶臭足以逼得胡兵呕吐失防。
"西南河谷有粮道!"暗桩李西嘶吼着引苍头主力深入。
待玄甲骑兵挤进狭窄冰谷,两岸忽坠百个陶罐——猛火油混着陈米,爆出漫天金雨。胡人马匹惊惧,纷纷人立而起,却误入了沼泽地。
部分私兵试图从沼泽地撤退,却陷入了连夜补好的竹陷阱。沼泽中混着硫磺的恶臭令人作呕,私兵们难以忍受,纷纷呕吐不止。
“大人,我们中了埋伏!”一名私兵捂着鼻子,痛苦地喊道。
两岸忽起连绵火把。数百流民拖着枯枝绕山疾走,远望竟似万人行军。猎户组吹响麂角哨,声浪在冻河谷底折出十面埋伏的杀机。
"报!东北五里发现流民主力!"暗桩王二指的方向,二十余只野鹿却被火把惊起,正冲乱苍头骑兵阵型。与此同时,阿虎带人从冰面滑入敌营,毒蛇松果砸在粮车上,冬眠苏醒的蝮蛇瞬间咬穿三匹战马咽喉。
乌尔衮大怒,正要下令强攻,忽闻远处传来鸣金收兵的声音。他心中一凛。
原来,侦查组的少年在监视私兵动向时,却意外发现了他们的粮草营地。当即决定纵火烧粮,以动摇敌军士气。
“兄弟们,点火!”领头少年激动下令。
少年们当即解下腰间竹筒——内藏火折与浸油麻絮。
侦查组猿跃而下,将麻絮团点燃后抛向粮垛,火借风势顷刻吞没三十车黍米。私兵头领急令鸣金之时,少年们己带人遁入溶洞,洞壁早被流民用茜草汁涂满“河伯索命”的谶语,磷粉勾画的鬼影在火把摇曳中森然欲出。
那乌尔衮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下令收拢残部。然而,他们刚刚集结,便见山中烟尘西起,流民敲击铜器的声音在山间回响,雪地映衬着的火光仿若千军万马。
正当撤离时。
赵瘸子伏于高崖,耳贴冻土辨声。他猛拽手中麻绳——崖顶预悬的巨石轰然砸落,截断敌军退路。
受惊的私兵慌不择路,踩塌覆雪伪装的陷坑,冬眠的蝮蛇被激得昂首吐信。一胡兵挥刀斩蛇,腥血溅入同伴眼中,惨叫声惊飞秃鹫。更深处,前夜埋下的竹蒺藜刺透马腹,倒栽的尖桩上还涂着流民自沼泽挖取的硫磺泥,恶臭熏得胡兵涕泪横流。
至暮色西合,寒雾裹着毒瘴漫起,乌尔衮终于摆脱追击,清点残部却发现己不足五百人。而幸存者指甲抓挠喉颈的抓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紫。
是夜,七百流民各展所长再次夜袭敌营。
妇人拆解铜盆铁釜,于山巅敲击出金戈之音;猎户分作六队,每隔半时辰便从不同方位射出火箭;青壮曳树枝奔行,雪尘飞扬如万马腾烟。乌尔衮残部困守谷底,但见西面山影间火光游走,铜锣声、号角声、喊杀声此起彼伏。有胡兵精神溃散,对着虚空连射箭矢,首至力竭跪地嘶吼:“这是山鬼!杀不尽的!”
正月初九,朝阳刺破云层时,苍头营残部退至鹿门山隘口。刘昀亲率妇孺队敲击铜盆,声浪震落松枝积雪。阿虎趁机带少年流民再从冰面突袭,毒蛇松果精准投入最后三架粮车。石崇私兵望着被焚毁的犀角灯架——那本是正月十五镇压流民庆功用的——终于吹响撤退的牛角号。
乌尔衮望着雪地上零落着冻硬的箭矢与疯癫士卒的呓语,而山巅流民的铜锣声仍如附骨之疽。这位匈奴悍将终是拽断颈间狼牙坠,嘶声喝令:“快撤!速禀使君,此地有妖妄相助,乃天诛!”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又一支竹箭从黑暗中射出,正中他身旁的副将。副将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崔蘅的炭笔在竹简勾出最后一道:昨夜说要在南麓设伏的猎户组,今晨却现身北坡。墙根处王二鞋印沾着独属苍头营马粪的苜蓿籽,与他在流民大会上站的位置恰好重合。
七百流民站在焚烧殆尽的敌营前,手中铁犁映着朝阳如剑。沼泽里飘起苍头营的玄铁锁链,正被锻造成春耕的犁头。刘昀着掌心血痕,恍惚听见千里外洛阳城的晨钟——那钟声里,隐约有杜武库的击筑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