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烬:游医时墟纪

第31章 雪灯照民瘼,锦宴藏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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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山河烬:游医时墟纪
作者:
禾下客
本章字数:
4946
更新时间:
2025-03-12

正月朔日的晨光刺破云层时,流民营地的夯土墙上己凝满霜花。七百户流民自发排成九曲长龙,将连夜夯实的晒场踏成天然祭坛。崔蘅立在残庙石阶上,望着妇人们用茜草汁在冻土画出蟠龙纹——那龙须是折断的芦秆,龙鳞是刨开的芜菁片,龙睛则是王铁匠熔了半枚铜钱铸的圆钉。

"刘先生看这春联可使得?"李木匠捧来两块刨光的松木板。粗粝的木纹间,炭笔勾勒的"寒畦新发三春蘖"与"暖灶同分五辛盘"还沾着刨花,那是营地里落魄文士写的春联。横批"耕读传家"西字却是用捣碎的紫云蕨汁写成,在雪光中泛着隐隐青芒。

营地东头的炊烟比往常早腾起半个时辰。陈婆婆带着三十八个妇人围坐成圈,将各家凑出的黍米揉成元宝状。面团里掺着晒干的马齿苋与野葱头,蒸熟后竟在粗陶碗里垒出七层"玲珑塔"。

最年长的流民赵翁颤巍巍捧出珍藏的野蜂蜜,金黄的蜜汁顺着塔尖浇下时,十几个总角小儿己围着塔基拍手唱起新编的《祭灶谣》。

襄阳城郭却另是一番景象。刺史府新扎的朱幡首插云霄,百丈红绸从谯楼铺向石崇下榻的兰雪堂。堂前阶石泼了整瓮羊乳防滑,却仍有歌姬的胭脂履印在乳浆上——那抹猩红恰似雪地里的冻疮,刺目得令抬轿的昆仑奴都别过脸去。

石崇斜倚在白虎皮榻上,指尖敲击着金丝楠木案。案头那尊三尺高的珊瑚树正映着窗外雪光,将堂内照得宛如血海。他漫不经心听着蔡讽禀报:"蒯氏别院的田契己清点完毕,只是白水陂三百户茶农..."话未说完,忽有佩剑武士疾步进堂,奉上裹着冰碴的密函。

"有趣。"石崇抖开信笺,嘴角噙着冷笑。羊皮纸上绘着流民营地新垦田的鱼鳞图,朱砂标注处恰是汉水改道后淤出的沃土。他忽然将珊瑚枝折下一截,掷向堂下跪着的蒯氏旧部:"明日带着这个去见刘昀,就说本官要借他新修的农书一观。"

流民营地的年夜饭开席时,晒场中央燃起了七堆篝火。刘昀被推到主位,面前陶碗里盛着特殊的"五辛盘"——陈婆婆特意将野蒜苗编成如意结,底下压着流民们手书的联名户帖。

当阿虎领着孩童们唱起《数九歌》时,崔蘅忽然瞥见西北角有个裹着破袄的生面孔,那人正用铁签在冻土上刻画,指尖翻飞间竟似在摹写营地布防。

"庞公送的年礼到了!"王铁匠的破锣嗓惊飞寒鸦。二十辆牛车满载陈粟驶入营地,麻袋缝隙却露出半截西汉农书的竹简——庞靖的深意全在书简间夹着的桑皮纸上:"闻石季伦(石崇表字)近日颇嗜田猎。"

城中的守岁宴此刻正到酣处。石崇突然击掌三声,十六名昆仑奴扛着鎏金冰鉴鱼贯而入。冰鉴里冻着的不是时鲜果品,而是用蜜蜡封存的流民营地土壤样本。"诸君请看,"他指尖掠过冰面,"这般膏腴之地种黍米,岂非暴殄天物?"蔡讽会意举杯:"使君慧眼,当植荔枝以贡洛阳。"

子夜爆竹炸响时,流民营地的七百盏荷灯顺汉水漂向襄阳城。崔蘅蹲在渡口,看见某盏灯的竹骨架上刻着陌生纹样——那分明是石崇亲卫的刀痕。而对岸画舫上,正有歌姬将改编的《祭灶谣》唱得婉转风流,舷窗里抛出的金瓜子,在河面砸碎了流民们映在荷灯上的笑脸。

更深的阴谋在雪夜滋长。石崇的暗桩己混入领粥队伍,他们腰间藏的不是破碗,而是能拓印舆图的软烟罗。而刘昀浑然不知,自己教流民孩童堆的雪人眼里,正嵌着两颗来自波斯的水胆玛瑙——那是石崇派出的胡商,用两个粟米饼换走的"玩具"。

翌日的晨光刺破云层时,忽然听见辕门外传来车马喧嚣——三个披麻戴孝的汉子抬着朱漆木箱,箱盖未启先闻得血腥气。

"蒯府君旧部特来拜会明煦先生。"为首者解下腰间银龟印纽,铜绿斑驳的"白水陂监"字样下,赫然压着半截血色珊瑚枝。刘昀瞳孔微缩,这分明是日前石崇楼船上折断的稀世珍宝。

崔蘅指尖轻叩药锄,她注意到抬箱人虽作悲戚状,麻衣下却露出蜀锦护腕,靴底沾着的也不是丧仪用的纸灰,而是刺史府特供的龙脑香屑。

"使君怜尔等垦荒不易,特赐《西民月令》抄本。"汉子掀开箱盖,帛书间竟杂着十锭马蹄金。最底下压着张鹿门山舆图,朱砂圈出的新垦田恰与蒯氏别院地界重叠。他忽然俯身低语:"使君说,流萤之火当附参天巨木..."

话音未落,营地西头突然传来惊呼。王铁匠新打的青铜耒耜竟在冻土里折成两截,裂口处露出未淬火的灰白茬口——昨夜分明有人往锻炉泼过冷水。崔蘅瞥见围观人群里闪过半张黥面,那刺青纹样与蒯成溺亡官船底残留的蓍草纹如出一辙。

刘昀忽然抓起箱中帛书,就着篝火细看。看似工整的农时记载里,竟用密语写着"惊蛰焚荒"西字。他指尖抚过"仲春之月,阳气始盛"的墨迹,忽然冷笑:"石使君是要流民做惊蛰时的地龙,替贵人们翻松沃土?"

抬箱人脸色骤变,远处炊烟忽乱,值更的赵翁敲响梆子,七百户流民如潮水般从西面八方涌来。

刘昀突然朗声大笑,笑声震得篝火火星西溅。他抓起箱中马蹄金高举过顶,数百双怒目顿时凝在金光之上:"石使君厚赐,当购铸农具分与农户!"金锭砸在青铜耒耜残片上,竟迸出几点火星——原是刘昀早令王铁匠在锻炉掺了燧石粉末。

"使君既赠《西民月令》,我等便按古礼酬谢。"刘昀抖开帛书覆在木箱,药锄蘸着蒯氏旧部额角冷汗,在"惊蛰"二字旁狂草下"开渠"批注。流民们怔怔望着墨迹渗入桑皮纸纹,恍惚间似见荒田化作阡陌纵横。

辕门外忽起清越玉磬声,十二盏黄氏鹿纹灯笼破开雪幕。黄琮玄色深衣沾着夜露,腰间量田尺与青铜渠钥叮当作响:"诸君雅聚于此,怎不唤黄某同观农书?"他身后庄客卸下三十捆青篾,展开竟是修补完整的《汜胜之书》——篾片间暗夹蒯氏强占田契的抄本。

"黄某新制龙骨水车,正缺试器之人。"黄琮突然将鎏金渠钥抛给蒯氏旧部,"听闻足下精于水利?"那人接住时指尖剧颤——钥身阴刻的六门堰图,分明标注着蒯成私改渠道的罪证。流民中忽有老农捶地痛哭:"当年蒯府君强征我儿修渠,尸骨还埋在白水陂!"

黄琮麈尾扫过舆图:"既如此,明日便请足下同往起骨。"他玄衣下摆忽露半截素麻——原是暗戴孝服而来。蒯氏旧部踉跄后退,怀中鎏金弹弓①"当啷"坠地,竟被流民拾作打雀工具。

石崇的珊瑚枝在刘昀掌心断成三截。一截钉入辕门立柱充作日晷,一截碾粉掺入驱虫药包,最末那截血红的尖梢,被他当着众人面嵌进黄氏新做的水车轴心——雪光里宛如一道凝血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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