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粘稠腥臭。无边无际的黑暗。
陆川的意识如同沉没在万载玄冰的深渊之底,被蚀魂之印的灰白寒潮和腐心箭毒的灼痛麻痒反复撕扯、冻结。每一次试图凝聚意识,都如同溺水者徒劳的挣扎,换来的是更深沉的窒息和更猛烈的剧痛反噬。左肩粉碎的骨头在泥浆的包裹下不断摩擦,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右腿膝盖那个被洞穿的血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沼的腥甜和毒素侵蚀肺腑的刺痛。
死亡,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缓慢地拥抱他。
不知在这冰冷、黑暗、痛苦的泥沼深渊中沉沦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清凉的异样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轻轻触碰到了他即将彻底溃散的意识边缘。
是左手手心紧攥着的星纹铁碎片。
那几块鸽卵大小、布满天然玄奥银色纹路的暗银色金属块,在冰冷腥臭的泥浆包裹下,竟依旧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银白色星辉。这星辉如同寒夜中的萤火,微弱却执着,顽强地穿透了蚀魂的冰冷麻木和毒素的麻痹,带来一丝丝清凉的抚慰,勉强维系着他意识深处那点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不灭。
这点微弱的清凉,成了陆川在无边痛苦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他凭借着这点星辉带来的微弱清明,艰难地、一点点地收拢着溃散的意识。如同一个在暴风雪中即将冻僵的旅人,拼命靠近那唯一的一点火种。
他感觉到身体似乎在移动,被一股冰冷湍急的暗流裹挟着,在复杂的泥水通道中沉沉浮浮。后背的伤口、碎裂的肩骨、洞穿的膝盖,不断撞击着水下的岩石和盘根错节的腐烂根须,带来一阵阵撕裂灵魂的剧痛。但他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
终于,暗流的冲击力似乎减弱了。身体被水流推搡着,撞在了一片相对坚硬、布满了湿滑苔藓的岩石斜坡上,停了下来。水流在身下缓缓流淌,头顶不再是沉重的泥浆,而是空洞的黑暗,空气虽然依旧带着浓郁的腐朽和霉味,却不再是被泥水完全淹没的窒息感。
他勉强睁开被泥浆糊住的左眼。视线模糊不清,只有无尽的黑暗。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回应他的只有蚀骨的剧痛和毒素侵蚀的麻木。蚀魂的灰白纹路己经爬满了他的半边脖颈和脸颊,冰冷的麻木感正坚定地向着心脏蔓延。
完了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心头。
就在意识即将被这冰冷的绝望彻底吞噬的刹那——
嗡!
他怀中,那枚温热的、布满裂纹的玉质碎片——山河印碎片,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一股灼热却并不霸道、反而带着苍茫大地厚重包容气息的暖流,如同沉睡地脉的脉动,猛地涌入他残破的躯体!
这股暖流所过之处,如同久旱龟裂的土地迎来了甘霖!蚀魂之印蔓延的冰冷麻木感竟被强行遏制了一丝!后背伤口被泥毒侵蚀的麻痒刺痛也稍稍缓解!更重要的是,这股暖流如同无形的支架,强行稳住了他濒临崩溃的心神,让那点即将熄灭的意识之火,骤然明亮了几分!
紧接着——
他眉心深处,那道沉寂黯淡、几乎被遗忘的、由点点星辉构成的烙印——太白金星的烙印,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了滚烫油锅的冰块,被山河印碎片的灼热地脉之力与星纹铁碎片传来的微弱星辰之力共同点燃!
轰!!!
并非痛苦,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浩瀚无垠的宇宙星图,伴随着一道璀璨到极致的星辉光柱,从陆川的眉心猛地爆发开来!
光柱并非实体,却瞬间驱散了洞穴中浓稠的黑暗,将这片不大的地下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光芒柔和而清冷,带着一种洞悉万物、运转乾坤的无上智慧气息。
光柱之中,一道身影由虚凝实。
那是一位身着素白长袍的老者。长袍并非凡俗丝帛,而是由流动的星辉织就,其上隐约有玄奥的星轨符文明灭流转。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双目开阖间不见瞳孔,唯有两点深邃旋转的星璇,仿佛蕴藏着宇宙生灭的至理。他头戴一顶简朴的星冠,手持一柄非金非玉、晶莹剔透、顶端镶嵌着一颗缓缓旋转的微型星球的拂尘,周身散发着一种宁静致远、却又深不可测的威严。
正是“太白金星”的意志投影!
只是这道投影此刻显得极为黯淡,如同风中残烛,边缘不断有星屑光点逸散飘离,仿佛随时会溃散消失。老者的脸上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显然跨界降临和维持投影,消耗巨大。
太白金星的目光,如同能洞穿一切虚妄,瞬间便落在了泥水中奄奄一息的陆川身上。看到陆川那残破不堪、灰白纹路蔓延、几乎被死亡彻底笼罩的躯体,他那由星辉构成的双眉,微微蹙起,星璇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
“星火将熄,薪火危矣…” 一声悠长而带着沉重忧虑的叹息,如同穿越了亘古时空,在狭窄的洞穴中回荡,震得陆川残存的意识都为之一颤。
陆川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光柱中那如同星辰般的老者。他想开口,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气音。眼中的情绪复杂无比,有绝境逢生的惊愕,有对神明的敬畏,更有无法言喻的迷茫和…一丝被看透一切的不安。
太白金星并未在意陆川的反应,他的目光扫过陆川左手紧攥的星纹铁碎片,扫过那条灰白诡异、布满暗金纹路的石化右臂,最后停留在陆川怀中那枚温热的、裂纹正在微不可察缓慢弥合的玉碎(山河印碎片)上。
“混沌侵蚀,蚀魂附骨;古族觊觎,幽冥环伺;沉眠低语,归墟锁魂…” 太白金星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着既定的星图轨迹,每一个字却都像重锤敲在陆川的心上,将他所面临的绝境赤裸裸地剖开,“小友,你之困局,如坠九幽寒渊,十死无生。”
陆川的心沉了下去。连神明都说十死无生…
“然,” 太白金星话锋一转,星璇眼眸中精光一闪,如同划破永夜的流星,“天道五十,其用西九。遁去其一,是为变数,亦为生机!”
他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挥,顶端那缓缓旋转的微型星球骤然光芒大放!无数细密的星辉光点从星球中逸散而出,如同活物般在洞穴中飞舞、汇聚!
嗡!
一张巨大而残缺的、由纯粹星辉构成的立体星图,在洞穴的半空中缓缓展开!星图浩瀚无垠,许多区域是破碎的黑暗,代表着未知与湮灭。但在那残缺的星图之上,三条由璀璨星路汇聚而成、散发着不同气息的光带,被重点点亮、延伸!
第一条光带,起始于一片标注着紊乱星辰符文的区域(坠星原),轨迹蜿蜒,最终指向星图中一个由无数细碎星芒勾勒出的、无比复杂的立体结构——苍穹之顶!在通往“苍穹之顶”的星路轨迹旁,一个由纯粹星光凝聚而成的、不断变幻棱角的瑰丽晶体虚影(星辰金精)被重点圈出!
第二条光带,则起始于陆川怀中那枚玉碎(山河印碎片),轨迹延伸向星图的远方,最终指向一片朦胧的、由厚重玄黄之气构成的、难以看清具体轮廓的山河虚影!虚影之中,一枚更加庞大、更加完整、散发着镇压八荒、承载万物气息的玉印轮廓若隐若现——山河主印!
第三条光带,最为模糊,起始于“苍穹之顶”的入口,轨迹却断断续续,最终隐没在一片由无数扭曲星辰和混沌漩涡构成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区域深处——归墟海眼!但在那黑暗区域的边缘,一点极其微弱、却蕴含着无尽造化生机的翠绿色光点,如同风中之烛般顽强闪烁!
“此三线,即为汝之生机所在!” 太白金星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响在陆川的灵魂深处。
“其一,夺星辰金精!” 太白金星拂尘指向坠星原和那瑰丽晶体虚影,“此物乃‘苍穹之顶’空间节点所蕴之精粹,蕴含至纯星辰力与空间法则碎片。得之,可暂缓蚀魂侵蚀,稳固你初窥洞虚之境的根基,更是开启‘苍穹之顶’秘境的唯一‘钥匙’!此为你破局之始,压制沉眠侵蚀的关键!”
“其二,寻‘山河主印’!” 拂尘指向那朦胧的山河虚影和主印轮廓,“汝怀中碎片,不过主印崩裂之万一。唯有寻得主印核心,方能彻底修复此物,引动真正的地脉山河之力,铸就你抵御外魔、承载圣道之根基!根基不稳,纵得奇遇,亦如沙上筑塔,顷刻倾覆!”
“其三,入‘苍穹之顶’,觅‘造化源气’!” 拂尘最终指向那黑暗区域边缘的翠绿光点,“‘苍穹之顶’乃上古星移殿观测诸天、接引星辉之核心,亦是抵御归墟侵蚀的前沿壁垒。其内或有残存‘造化源气’之线索,此乃补全圣法、逆转蚀魂、乃至对抗归墟沉眠之终极希望!然此路最为凶险,归墟低语如影随形,非洞虚有成、山河印护体不可轻入!”
三线生机,如同三根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蛛丝,每一条都指向更加凶险莫测的绝境,却又散发着唯一能照亮这无尽黑暗的希望之光!
陆川残存的意识在巨大的信息冲击下剧烈翻腾。星辰金精!山河主印!造化源气!每一个名词都重若千钧,每一个目标都如同登天之难!以他现在这油尽灯枯、随时可能毙命的状态…怎么可能?!
似乎看穿了陆川心中的绝望与无力,太白金星那由星辉构成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近乎悲悯的神色。
“汝之残躯,如风中残烛,欲行此路,无异痴人说梦。”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然,星火将熄,薪火需传。汝身负神龛,乃此界混沌最后之锚点。若汝陨落,神龛崩毁,混沌失衡,沉眠者意志将再无阻碍,此界…终将归于归墟永暗。”
太白金星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判决,让陆川残存的意识都为之冻结。他不仅背负着自己的生死,更背负着此界存亡的沉重因果!
“幸而…” 太白金星话锋一转,拂尘再次挥动,顶端微型星球旋转加速,“汝于星移殿废墟,激活万神星枢,引吾烙印共鸣,更以残躯引动星图,冥冥中己获一丝‘守护’之运。此乃一线变数!”
他手中的拂尘对着陆川轻轻一点!
“授汝:【天机推演】!”
嗡!
一点凝练到极致的星芒从拂尘顶端射出,瞬间没入陆川的眉心!陆川感觉脑海中仿佛被强行塞入了一部浩瀚而晦涩的星象图谱!无数星辰运行的轨迹、能量潮汐的涨落、吉凶祸福的模糊预兆…纷繁复杂的信息如同洪流般冲击着他的意识,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此术可助你于纷乱之中,窥得一线天机运转,预判吉凶祸福之模糊轨迹。然天机莫测,推演所得,不过雾里看花,水中捞月,需以心印证,慎之又慎!” 太白金星的声音严肃。
拂尘再次一点!
“授汝:【斡旋】之道!”
又一点星芒射入陆川眉心!这一次,信息流相对柔和,蕴含的是如何洞察人心、把握时机、言语引导、借势而为的种种精妙法门与气场运用之术。仿佛瞬间为他打开了一扇洞察世事、纵横捭阖的大门。
“此道非力,乃智与势也。习之,可增交涉之能,化敌为友,驱虎吞狼,于群狼环伺中争得喘息之机。然人心鬼蜮,大势难违,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两股庞大的信息流在陆川脑海中冲撞、融合,让他头痛欲裂,意识如同被撕裂重组。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一丝微弱的明悟,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开始在他绝望的心底滋生。
“功德…乃驱动神龛、维系烙印、推演天机之本源…” 太白金星的声音变得越发飘渺虚弱,他的投影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黯淡,逸散的星屑越来越多,“汝需…尽快获取功德…猎妖…除恶…护佑苍生…或完成神龛意志所向之任务…”
他看向陆川的目光充满了凝重与最后的告诫:“此三线生机,环环相扣,步步杀机。星辰金精乃破局之始,迫在眉睫!坠星原己成漩涡,各方云集,汝…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太白金星那本就黯淡的投影再也无法维持。构成他身体的星辉如同风中流萤般迅速消散,那璀璨的星图投影也随之崩溃,化作漫天飞舞的光点,最终彻底融入黑暗。
洞穴中,那璀璨的星辉光柱瞬间消失,只留下陆川眉心一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星芒烙印,以及怀中山河印碎片散发出的、温润却同样微弱的玄黄之光。
黑暗和冰冷重新笼罩了小小的洞穴。
陆川躺在冰冷刺骨的泥水中,身体依旧残破,剧痛和毒素的侵蚀并未消失,蚀魂的冰冷麻木依旧在蔓延。但此刻,他的左眼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绝望。
那眼中,有星辰轨迹的倒影,有洞察人心的微光,更有一种被强行点燃的、名为“生机”和“责任”的火焰,在痛苦与黑暗的深渊中,倔强地燃烧着。
星辰金精…坠星原…
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唯一还能勉强动弹的左手,紧紧攥住了那几块散发着微弱清凉的星纹铁碎片。碎片上的银色纹路,似乎与脑海中那模糊的坠星原星辰紊乱之景,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呼应。
一丝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意念,在陆川残存的意识中凝聚:
“坠星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