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磐石哨卡矮墙上那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在昏暗中闪烁着死亡的冷光。冰冷的呵斥声像鞭子抽在冷锋紧绷的神经上。
“站住！什么人？！”
冷锋脚步猛地顿住，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撕裂的伤口，带出火辣辣的痛楚。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将背上蜂鸟的身体往上托了托，嘶哑的声音穿透风声，带着磐石内部才懂的特定口令：
“铁砧！…带伤员！紧急！” 他报出了上次交易时磐石领队的代号，这是最快的通行证。
墙头沉默了几秒。一支枪口微微抬高，一个脑袋探出来仔细打量。昏暗中，冷锋背着一个生死不知的人，拖着一个简易担架的形象，还有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和腐臭气息，都印证着情况的危急。
“开门！”墙头传来命令。
一阵沉重的链条绞动声，矮墙下一扇用粗钢管和厚铁皮焊成的简陋栅栏门缓缓拉开一道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冷锋拖着沉重的步伐挪进门内。门后是条狭窄的通道，两边堆着沙袋和废弃轮胎。两个穿着磐石灰外套、端着霰弹枪的守卫警惕地盯着他们，眼神扫过冷鸟紫黑的断臂和老约翰烂得发亮的小腿，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捂了下鼻子。
“跟我来！”一个守卫简短地说，转身带路。
磐石内部比外面更显拥挤和压抑。低矮的窝棚和用各种金属垃圾拼凑的棚屋杂乱地挤在一起，狭窄的过道地面泥泞不堪，散发着垃圾、排泄物和劣质燃料混合的怪味。偶尔有幸存者从门缝或破窗户里投来麻木或警惕的目光。冷锋拖着两个伤员艰难穿行，每一步都像踩在粘稠的沼泽里。后背的伤口在颠簸中不断被撕扯，温热的血顺着脊梁流下，浸透了裤腰。
守卫将他们带到营地靠后一个相对独立、用厚帆布围起来的区域。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草药和血腥混合的味道。这里是磐石的医疗点。
掀开油腻的帆布帘，里面空间不大，点着几盏昏暗的油灯。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沾满污渍白大褂的老头正背对着门口，在一个铁皮桶里洗刷着几把血迹斑斑的工具。听到动静，他转过身，脸上皱纹深刻，眼袋浮肿，但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
“马修医生！”守卫喊了一声。
马修的目光瞬间落在冷锋拖进来的两个伤员身上。他几步走过来，动作却不见老态。他先俯身探了探老约翰的鼻息，极其微弱。又迅速查看了老约翰腿上那恐怖的腐烂伤口，眉头拧成死疙瘩，摇了摇头，没说话。接着他转向蜂鸟。
“放地上！”马修的声音沙哑低沉。
冷锋小心地将蜂鸟放在角落一块铺着脏毯子的木板上。马修蹲下，动作麻利地剪开蜂鸟断臂处被脓血和紫苏油膏浸透的破布。当那深可见骨、皮肉焦黑翻卷、粘着几处干涸黑油硬壳的伤口暴露在油灯光下时，连见惯了惨状的守卫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马修眼神一凝，鼻子凑近伤口边缘未被油膏覆盖的溃烂处嗅了嗅，眉头皱得更紧。“腐蚀性毒素…混着…什么东西？”他猛地抬头看向冷锋，“外面沾上的？什么东西的伤？”
“地底下的东西。”冷锋声音干涩，“爪子带黑油，沾上就烂。这油膏，”他指了指蜂鸟伤口上糊着的深紫色粘稠物，“能压住毒，但压不住烂。”
马修用手指极其小心地刮下一点点紫苏油膏，凑到油灯下仔细看，又放到鼻子前深深吸了一口。那股霸道辛辣的辛香冲入鼻腔，让他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他立刻转身，从一个堆满瓶瓶罐罐的铁架子上翻出一个简陋的放大镜，对着刮下来的油膏仔细看。
“植物油脂？成分…很特别！”他喃喃自语，又猛地看向冷鸟伤口边缘那些被紫苏油膏“冻住”的溃烂组织。腐烂蔓延确实被强行遏制了。
“需要抗生素！截肢！清创！”马修语速飞快，放下放大镜，眼神锐利地盯住冷锋，“油膏哪来的？有多少？”
“加油站，林薇。”冷锋吐出名字，“油膏不多，根在那边。”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蜂鸟，“先救他！药，我换！”
马修点点头，不再废话，冲守卫吼道：“拿我的手术包！烈酒！止血带！还有…把上次那批盘尼西林给我拿一支来！快！”他一边吼，一边飞快地戴上沾着血污的橡胶手套，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在油灯火焰上反复灼烧。
守卫应声跑出去。
马修拿起一个锈迹斑斑的止血带，紧紧扎在蜂鸟上臂完好的部位，勒紧！昏迷中的蜂鸟身体猛地一抽。马修拿起烧红的小刀，毫不犹豫地切向蜂鸟断臂伤口边缘那些发黑、坏死、不断渗着黄水的腐肉！
滋——！
一股皮肉烧焦的糊味混着脓血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蜂鸟在剧痛中猛地抽搐，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身体本能地想要挣扎。
“按住他！”马修头也不抬地吼。
冷锋一步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住蜂鸟的肩膀和胸膛！他能感觉到蜂鸟身体里爆发出的、濒死野兽般的力量，断臂处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再次昏厥。
马修的手稳得像磐石。小刀精准地切割、刮除着腐肉和坏死的组织，脓血和焦黑的碎肉不断被剥离。油灯昏暗的光线下，手术场面如同地狱酷刑。
守卫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递上一个肮脏的布包和一个装着半瓶浑浊液体的玻璃瓶。“医生！盘尼西林…就一支了！上头交代过…”
马修一把夺过玻璃瓶，拔掉塞子，看也没看，将里面浑浊的液体小心地冲洗在刚刚清理出新鲜血肉的伤口创面上。然后拿起那支珍贵的盘尼西林注射剂，敲掉玻璃帽，将里面淡黄色的药液首接注射进蜂鸟靠近伤口的肌肉里。
“油！”马修做完这一切，朝冷锋伸出手，眼睛死死盯着蜂鸟的伤口，那里还在缓缓渗着血水。
冷锋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林薇在他临走前，用木片刮下石臼里最后一点紫苏油膏包好的。他打开油纸包，将那点深紫色、粘稠如血痂的油膏递给马修。
马修接过，毫不犹豫地用木片将珍贵的油膏小心地、厚厚地涂抹在蜂鸟刚刚清创完毕、露着新鲜血肉和骨茬的恐怖断面上！
油膏接触到血肉的瞬间，蜂鸟剧烈的抽搐奇迹般地平息了！他紧绷的身体松弛下去，喉咙里的痛苦嗬嗬声变成了微弱而急促的喘息。伤口渗血的速度明显减缓，那股顽固的腐锈气息被霸道辛辣的辛香彻底压了下去！
马修长出一口气，额头上全是汗。他拿起脏兮兮的绷带，开始给蜂鸟包扎。
冷锋这才松开几乎脱力的手，后背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用力，血又涌了出来，染红了外套。他靠着冰冷的铁皮墙，喘着粗气，看着马修包扎。
“命暂时吊住了。”马修缠好最后一圈绷带，声音疲惫，“油膏…好东西。能中和那种毒素，镇痛止血…不可思议。”他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那草…叫紫苏？它的根？”
“嗯。”冷锋点头。
“根呢？”马修追问，带着一种研究者的急切。
“在加油站。林薇守着。”冷锋看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地底下那东西还在…它想要那草。”
马修沉默了几秒，眼神复杂。他走到旁边一个水桶边洗手，洗掉手套上的血污和油膏残留。他一边洗，一边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冷锋听，声音压得很低：
“矿坑那支勘探队最后传回的消息也提到过‘黑油’…还有…‘怕光的铁锈味’…”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拿起一块破布擦手，“你们加油站的草说不定真能治本，”
就在这时，躺在另一边的老约翰，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嗬…嗬…声，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没了动静。
冷锋和马修同时转头看去。
老约翰那张干瘪灰败的脸，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