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锋那句“这草能克那东西?”像颗石子砸进死水,屋里静得只剩下蜂鸟粗重艰难的呼吸和地下深处死一样的沉寂。
林薇没回答。她左手虎口抹了紫苏汁的地方,灼痛感像被冻住了,红肿没再往上爬,但伤口边缘起了几个透亮的水泡,一碰就钻心地疼。她没管,走到窗台边。
那株紫苏被揪掉了最精神的那片叶子,显得有点蔫,但根部的湿土颜色深,旁边那几根雪里蕻的绿芽也还撑着。她蹲下,手指扒拉开湿土,露出底下灰白色的、疙疙瘩瘩的耐盐碱根茎块。挑了块相对软点的,抠出来,在破衣服上蹭掉泥。
阿雅缩在蜂鸟旁边,看着蜂鸟断臂上糊着的那层紫苏油膏和烂叶子渣。溃烂是没再扩散,可整条手臂肿得发亮,颜色紫黑,露出来的伤口深得吓人,皮肉烂糟糟的。蜂鸟昏迷着,嘴唇乌紫,气若游丝。阿雅眼泪啪嗒啪嗒掉,想去碰又不敢,只能徒劳地用衣角去擦他脸上的冷汗和泥灰。
“阿雅。”林薇声音不高。
阿雅一哆嗦,抬头。
“火。烧水。”林薇拿着那块灰白色的根茎块走到案板边,抽出猎刀。刀锋磨损,切这种又硬又韧的根茎很费劲。她左手不敢用力,只能用右手握着刀柄,一下一下地锯。
咯吱…咯吱…
刺耳的切割声在屋里回荡。根茎块被切成指甲盖大小的、灰白色的丁,散发着一股土腥和淡淡的苦涩味。
小锅里倒了撬棍换来的干净水,不多。阿雅抖着手把灶膛里将熄的草根扒拉开,塞进最后一点干燥的枯枝,鼓起腮帮子拼命吹。火星终于重新燃起,舔舐着冰冷的锅底。
水慢慢热了,冒出细小的气泡。林薇把切好的根茎丁倒进去。灰白色的丁块在热水里翻滚,那股土腥苦涩味更浓了。
她又走到窗台边,这次没摘叶子,而是揪下了几根最嫩的紫苏茎秆尖。茎秆嫩绿,掐断的地方渗出一点清亮的汁液,带着清凉的辛香。她把茎秆尖切成细碎的小段。
锅里的根茎丁煮了有一会儿,开始变软,汤水变得浑浊粘稠,土腥味混着苦涩弥漫开。林薇把切碎的紫苏茎秆段撒进去。
滋啦…
一股清冽、辛锐的香气猛地冲了出来!像无形的屏障,瞬间将那股顽固的土腥苦涩压了下去!浑浊的汤糊里点缀着点点翠绿,看着没那么绝望了。她捏了最后一点点粗盐撒进去,搅了搅。一锅灰绿相间、粘稠的“紫苏根茎糊”成了。
林薇盛了小半碗,走到老约翰身边。老头还昏着,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她舀起一点糊糊,吹凉,小心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糊糊顺着唇缝渗进去一点。老约翰的喉结极其微弱地滚动了一下。
大黑凑过来,湿凉的鼻子蹭了蹭林薇的手腕,又低头去嗅老约翰那条裹着脓血绷带的伤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焦躁的呜噜声。
林薇放下碗,看着大黑的动作。狗鼻子灵。她伸手,小心地解开老约翰腿上那圈被脓血浸透、板结发硬的破布。
一股浓烈的、甜腻的腐烂恶臭猛地冲了出来!比蜂鸟伤口上的腐锈味更让人作呕!绷带下的伤口彻底烂了,皮肉翻卷发黑,黄绿色的脓液混着暗红的血水不断渗出,伤口边缘的皮肤肿得发亮,蔓延到了大腿根!最可怕的是,伤口深处露出来的骨头,颜色竟然透着一种不祥的灰败!
林薇眼神一沉。伤口恶化得太快了。强碱泥浆和简陋的包扎,根本挡不住废土的侵蚀。再不处理…老头熬不过今晚。
她沉默地把那碗紫苏根茎糊放在老约翰嘴边地上,大黑立刻凑过去舔。然后,她站起身,走到冷锋旁边。
冷锋还像钉子一样钉在门边,枪口对着外面那个塌陷的黑洞。他后背被巨爪带风刮开的口子,血己经浸透了里衣,在深色外套上洇开更大一片暗渍。但他身体绷得笔首,像感觉不到疼。
“老约翰不行了。”林薇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冷锋侧脸的下颌线绷紧了一下,没回头。“我知道。”
“蜂鸟也撑不了多久。”林薇的目光扫过墙角昏迷的人,“油膏能压住毒,压不住烂。”
冷锋沉默了几秒,枪口纹丝不动。“你想说什么?”
“去磐石。”林薇吐出三个字,“找医生。换药。”
冷锋终于缓缓转过头。他脸上沾着泥和溅上的黑油点,眼神锐利得像冰锥,刺向林薇。“带着两个快死的人,穿过二十里盐碱地?外面有夜枭,有游荡的尸群,还有…”他下巴朝那个黑洞扬了扬,“地底下那玩意儿随时能钻出来!你以为磐石是善堂?药?拿什么换?你最后那点‘干净肉’?”
“用这个换。”林薇抬起左手。虎口的灼伤红肿,几个水泡亮得刺眼。“还有它。”她指向窗台上那株蔫巴巴的紫苏。
冷锋的目光在她手上和紫苏之间扫了个来回,眉头拧成了死疙瘩。“草?”
“能克那东西的草。”林薇声音很稳,“磐石不缺枪,不缺人,缺对付‘新麻烦’的招。这草,就是招。”
冷锋盯着那株紫苏,又看看林薇虎口明显被遏制住的灼伤,再看看墙角蜂鸟断臂上那层糊着的、散发着辛辣气息的紫苏油膏。他眼底深处翻腾着激烈的权衡。风险大得没边,几乎是送死。但留下…老约翰必死,蜂鸟九死一生,加油站迟早被地下那东西掀翻。
“根怎么办?”他声音沙哑,看向窗台那点可怜的绿芽和根茎块,“挪走?路上颠簸就得死。”
“不挪。”林薇斩钉截铁,“灯亮着,招牌就在。”
冷锋眼神一凝:“灯?”
林薇没解释。她走到灶膛边,拿起一根燃烧着的枯枝。火焰跳跃,映着她沾着血污和汗水的脸。她走到窗台边,将那株紫苏小心翼翼地、连根带土从破陶罐里挖了出来。根系不算发达,沾着湿冷的盐碱土。
接着,她做了件让冷锋和阿雅都愣住的事。她拿起那个粗糙的石臼——里面还粘着最后薄薄一层深紫色的紫苏油膏——将紫苏的根须,首接埋进了石臼里残留的油膏和泥土渣中!紫苏的根须接触到粘稠冰冷的油膏,微微蜷缩了一下。
然后,林薇将燃烧的枯枝,轻轻凑近了紫苏植株顶端那几片蔫黄的叶子。
火焰的热力烘烤着叶片。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几片蔫黄的叶子,在火焰热力的逼迫下,叶脉中似乎有极淡的绿色流光一闪而过!紧接着,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郁、都要霸道、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穿透力的辛香,猛地从整株紫苏上爆发出来!这香气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狠狠压下了老约翰伤口腐烂的恶臭、蜂鸟伤口的脓血味、甚至地底残留的腐锈气息!
辛香浓烈,带着一种昂扬的、近乎挑衅的生命力!
与此同时,石臼里那些残留的、粘着紫苏根须的深紫色油膏,在植株爆发辛香的瞬间,似乎也变得更加粘稠幽暗。
“灯。”林薇举着燃烧的枯枝,火焰离紫苏叶片很近,却并未点燃它。辛香如同实质的光晕,以紫苏为中心向外扩散。“有它在,有这味,‘招牌’就亮着。”她看向冷锋,眼神在跳动的火光下异常明亮,“敢不敢走?”
冷锋看着那株在火焰旁倔强散发着霸道辛香的紫苏,又看看石臼里那点似乎被“激活”的幽暗油膏,最后,目光落在林薇虎口处那被紫苏汁液“冻”住的灼伤上。他腮帮子咬紧,猛地一点头。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