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格!
对!Excel!虽然这里没有电脑,但可以手画啊!用表格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数据归类整理!时间线、项目分类、横向对比…现代会计和供应链管理的基础思维!
死马当活马医!总比被这堆“天书”逼疯强!
李天立刻抓过炭笔和白纸,开始在上面飞快地画格子。
第一张表格:时间轴(泰昌XX年 – XX年)。
纵列:盐场名称(河东道十三处主要盐场)。
横栏:产量(引)、官方收购价(两/引)、盐引发放数(引)、官盐指定售价(两/引)、估算私盐市价(两/引)、实际征收盐税总额(两)。
第二张表格:时间轴。
纵列:盐务机构层级(提举司、盐场、州县分销点)。
横栏:额定吏员数、额定薪俸总额(两)、实际支取薪俸总额(两)、额外“损耗”或“津贴”支出(两)、查获私盐量(引)、上报盐枭案件数、请求增拨兵饷额(两)。
第三张表格:时间轴。
纵列:主要盐种(青盐、白盐、花盐)。
横栏:官盐售价(两/引)、私盐均价(两/引)、官盐市场份额估算(%)、百姓购买意愿(李天根据奏报里的描述,主观标注“极低”、“低”、“中”)、官盐积压量(引)。
炭笔在粗糙的白纸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李天完全沉浸了进去,忘记了旁边还有个“监工”孙吉,忘记了这卷奏报带来的恐惧。他像一个在混沌中试图建立秩序的工程师,将奏报里那些零散、跳跃、语焉不详甚至自相矛盾的数据,一点点抠出来,分门别类地填进自己画的格子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书房里只剩下炭笔的沙沙声、李天偶尔翻动纸张的哗啦声,以及那三支檀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孙吉如同融入了阴影,一动不动,只有目光偶尔落在李天越来越快、越来越专注的动作上,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终于,当李天将最后几个刺眼的数字填入表格,放下炭笔,揉着发酸的手腕,抬起头看向自己这三张“杰作”时——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如同拨开了重重迷雾,又像是有人猛地拉开了遮光的窗帘,刺目的阳光瞬间将一切阴暗角落照得无所遁形!
第一张表:
官盐收购价:三年间几乎没变!低得令人发指!盐场灶户(盐工)辛苦产盐,卖给官府的价钱被死死压住。
官盐指定售价:却连年上涨!涨幅远超收购价涨幅!中间的巨额差价去哪了?
盐引发放数:官方发放允许贩盐的凭证“盐引”,数量庞大,远超盐场实际产量!
私盐价格:表格里估算的数字,竟然只有官盐售价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
盐税总额:三年!原地踏步!纹丝不动!在盐引发放数大增、私盐泛滥成灾的背景下,朝廷的盐税收入居然没涨一分钱?!
第二张表:
额定薪俸总额:低得可怜!一个盐场大使(相当于场长),一年俸禄还不够京城富户一顿饭钱!
际支取薪俸总额:却远超额定数!翻倍都不止!
“损耗”与“津贴”:这一栏的数字更是触目惊心!运输损耗、仓储损耗、办公津贴、节敬…名目繁多,数额巨大!远超薪俸本身!
查获私盐量:少得可怜!上报的盐枭案件:屈指可数!请求增拨兵饷:却逐年大幅增加!
第三张表:
官盐(尤其青盐、白盐)售价奇高,品质却据奏报描述“多有泥沙”、“味苦”,百姓购买意愿“极低”!
私盐价格低廉,品质反而“尚可”,市场份额估算栏,李天保守地填了个“至少过半”!
官盐积压量: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堆在官仓里发霉!三张表格,如同三把冰冷的解剖刀,将河东盐政华丽官袍下的腐烂躯体,赤裸裸地剖开,展现在李天眼前!
一条清晰得令人发指的贪腐链条,在李天脑中自动生成:
1.源头压榨: 官府以极低价格收购灶户的盐(成本低廉)。
2.凭证泛滥: 大量超发盐引(制造寻租空间)。谁能拿到盐引?谁拿不到?这里面多少猫腻?
3.售价虚高: 官方指定极高的零售价(制造暴利空间)。
4.官商勾结(必然): 盐商拿到盐引,要么囤积居奇进一步推高市价,要么…首接和盐吏勾结,将本该按官价卖的盐,偷偷按私盐价格(但仍远高于成本)卖掉!或者干脆把官盐当私盐卖!差价落入私囊!表格里那巨额的“损耗”和“津贴”,就是他们分赃的遮羞布!
5.放纵私盐(默契): 盐吏收了黑钱,对真正的私盐贩子(那些没背景的)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可能参与分肥!查获量少,案件少,但“剿匪”经费却越要越多(继续分赃)。私盐的存在,完美解释了官盐为何卖不动(太贵太差),也为官盐滞销和税收不增提供了绝佳借口!
6.苦了百姓,坑了朝廷: 百姓吃不起好官盐(贵),只能买劣质官盐或便宜私盐(违法且品质无保障)。朝廷该收的巨额盐税(盐铁是古代税收大头!)被层层截留、瓜分,流入了盐吏、盐商、甚至可能更上层人物的腰包!最后体现在账面上,就是税收停滞,官盐积压,民怨沸腾,盐枭坐大!
李天死死盯着那三张表格上,用炭笔标注出的一个个刺眼的对比数字,那些代表巨额差价、巨额“损耗”、停滞税收、庞大积压的数字,仿佛变成了一张张贪婪扭曲的脸,在对着他无声地狞笑!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阴影里如同幽灵般的孙吉,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有些变调:
“孙…孙公公…这…这奏报…”
孙吉缓缓从阴影中走出半步,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他半边没有表情的脸。他的目光扫过书案上那三张画满格子的白纸,在那一个个炭笔写下的、揭示着惊人真相的数字上停留了片刻。
他没有回答李天的问题,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李天,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世子,看明白了?”
看明白了?
李天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
他看明白了!太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可能有疏漏”的作业!
这他妈是一份烫手到能把他瞬间烧成灰的…催命符!
陛下!您老人家给我看的,哪里是河东盐政的烂账?您这是把河东官场整个儿架在火上烤的铁架子,然后笑眯眯地递给我一根点火的火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