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抱着那三张能要人命的炭笔表格,在王府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悠了三圈半。书房的檀香味儿还没散干净,可他现在闻着只觉得那是催命的香火气。
“孙公公!孙大总管!”李天对着空荡荡的书房喊了一嗓子,回应他的只有窗外树上一只聒噪的麻雀。孙吉这尊大佛,自从丢下那句“看明白了?”之后,就跟鬼似的原地消失了,留他一个人抱着这烫手山芋风中凌乱。
“看明白了?我看明白个锤子!我看明白我离凉透不远了!”李天对着空气悲愤控诉。找皇帝?那纯属寿星公上吊嫌命长。这玩意儿交上去,河东道的官老爷们还不得组团来京城给他表演个生吞活剥?
找谁?还能找谁?李天脑子里灵光一闪,像抓住救命稻草——太子!李恒!
这兄弟虽然有时候轴了点,但心是正的,关键是他姓李!天塌下来有他爹(皇帝)和他(太子)顶着!自己这个小虾米躲在后面比较安全。
主意一定,李天立刻把那三张“阎王催命符”叠好塞进怀里,跟揣着几块烧红的烙铁似的,火烧屁股地就往东宫冲。
东宫的侍卫对这位最近跑得特别勤的世子爷己经见怪不怪了。李天熟门熟路闯进李恒的书房时,太子殿下正襟危坐,面前摊着一本《盐铁论》,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显然也在跟盐政死磕。
“李兄!救命啊!”李天带着哭腔,一个滑跪(姿势夸张,膝盖离地还有三寸)扑到李恒的书案前,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让人心疼。
李恒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毛笔差点戳到自己脸上:“天弟?何事如此惊慌?可是父皇……”
“比父皇还吓人!”李天麻溜地从怀里掏出那三张宝贝表格,像献宝又像丢炸弹一样拍在李恒面前,“看看!看看这个!河东盐政的‘真相’!陛下给的‘作业’!我感觉我快没了!”
李恒被李天这一套行云流水的“诉苦+甩锅”组合拳打得有点懵,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那几张画满格子的纸。只看了一眼,他那紧锁的眉头就微微跳了一下。这奇怪的格式……前所未见。
他耐着性子,顺着表格的线条和数据往下看。一开始还有些不解其意,但随着目光在“官收价”、“官售价”、“私盐价”、“盐税总额”、“损耗津贴”这些栏目间来回移动,李恒的表情逐渐变了。
疑惑,变成了凝重;凝重,变成了惊愕;惊愕,最终定格为一种难以置信的骇然!
他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得那张脆弱的纸页边缘起了皱褶。
“这…这是你整理的?”李恒猛地抬头,看向李天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这个“纨绔”弟弟,“仅凭那卷盐政奏报?”
“啊?啊!对啊!”李天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就是…就是把那堆乱七八糟的天书数据,按时间、按地方、按种类,分门别类塞进格子里对比一下嘛!这不就……一目了然了?”
“一目了然……”李恒喃喃重复,眼神复杂地在李天和那几张表格之间来回扫视。他自诩对政务也算用心,可奏报里那些云山雾罩、互相遮掩的粉饰之词,从未像此刻这般被如此冰冷、如此首白地撕开伪装!这需要何等敏锐的洞察力和……独特的梳理方式?
“天弟,你这‘格子’,有何名堂?为何能如此…清晰?”李恒指着表格,虚心求教,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佩服。
“呃,这个啊,”李天挠挠头,开始瞎掰,“就叫…嗯,‘对比分析表’?你看啊,把同类项放一起,横着比,竖着比,时间前后比,地方之间比,这不就看出谁在捣鬼了嘛!就像看铺子的流水账,哪项支出突然暴增,哪项收入莫名其妙少了,傻子都知道有问题啊!这盐政,不就是朝廷开的一个超级垄断大铺子嘛!”
“垄断……大铺子?”李恒咀嚼着这个新奇又无比贴切的比喻,眼睛越来越亮。这视角,太刁钻了!也太本质了!他指着“盐引发放数远超产量”那一栏,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如此巨量的盐引,流向何处?必有猫腻!”
“何止猫腻!”李天见李恒上道,立刻来了精神,化身“李老师”,唾沫横飞,“李兄你看这‘损耗’和‘津贴’,数额大得离谱,比正儿八经的工资还高!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分赃记号吗?还有这官盐价高质次,私盐价廉物美,市场份额还被私盐占了至少一半!这说明什么?”
李天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李恒的砚台都跳了一下:“说明官商勾结!盐官和那些拿到盐引的商人,根本就是穿一条裤子的!他们把本该按官价卖的盐,偷偷按私盐价卖了!或者干脆把官盐当私盐卖!差价全进了自己腰包!然后账面上记个‘损耗’、‘运输坏了’、‘仓库进水了’,完美!”
“至于那些没背景的真私盐贩子?”李天冷笑一声,指着“查获私盐量少”、“上报盐枭案件少”、“请求增拨兵饷多”这几栏,“盐吏收了黑钱,自然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可能自己就掺一脚!盐枭坐大,正好是他们伸手要更多‘剿匪经费’的借口!继续分钱!”
李天一番现代供应链腐败解析+古代官场潜规则推演,说得口干舌燥,抓起李恒案上的茶杯就灌了一大口。
李恒听得脸色铁青,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李天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那些他隐隐察觉却苦于找不到证据和清晰脉络的脓疮!
“天弟所言…虽有些词句…惊世骇俗,”李恒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但…鞭辟入里!一针见血!”他眼中闪烁着激动又愤怒的光芒,“如此上下其手,层层盘剥!苦的是灶户,是百姓!亏空的是国库!蛀蚀的是国本!其心可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