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青岚镇的青石板时,林野正蹲在茅屋前用树枝拨弄狗盆。
老黄狗啃着最后一块骨头,突然竖起耳朵,喉咙里滚出低哑的威声,尾巴紧紧夹在两腿间。
“听说那林野总能捡着宝贝?”
“昨日罗家少东家灰头土脸回镇,说是在矿洞让猎户摆了道……”
嘈杂的人声顺着山风卷来,混着集市里炸油糕的香气。
林野抬头望去,镇口槐树底下围了圈人,月白锦袍在人缝里晃得刺眼,腰间玉佩叮咚作响——正是前日在茶棚见过的陆少阳。
老黄狗突然扑向篱笆,前爪扒着竹条狂吠。
林野笑了笑,把最后一块骨头丢进狗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站起身,草绳扎的裤脚沾着晨露。
林野刚绕去后山,可目光扫过街角酒旗时顿住了——赵铁鹰正靠在“醉仙楼”的廊柱上,玄色短打裹着壮实的肌肉,拇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虎纹钱袋。
那是他收保护费时的习惯动作,每次要动真格前,钱袋上的金线都会被磨得发亮。
“这陆少阳,是赵铁鹰武馆新收的弟子吧?”
“前日罗家吃了亏,赵爷能坐得住?”
“怕是要借这小子立威……”
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钻进耳朵。
林野摸了摸怀里的真母石,石头还带着体温。
他想起昨夜推演时,模拟器在“避战”选项上跳出猩红警告:赵铁鹰若认定他是威胁,不出三日便会带人搜山,青岚村的老弱病残首当其冲。
“陆兄弟。”林野拍了拍裤腿的草屑,一步一步往镇口走,老黄狗亦步亦趋跟在脚边,“此刻可以,但伤了和气不值当。”
陆少阳眼睛一亮,抢步上前挡住他的路。
锦袍下的肌肉绷紧如弦,淬体三重的气血在体内翻涌,带得衣摆猎猎作响:“谁跟你讲和气? 今日不是你露一手,就是我打断你三条腿!”
林野停住脚步。
他能听见陆少阳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像擂在牛皮鼓上的钝响。
这是新手对战前的紧张,可眼底的得意却藏不住。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指节因常年拉弓泛着青色,掌心的茧子厚得能磨断麻绳。
“得罪了。”他轻声说。
话音未落,陆少阳己先下手为强。
提气、拧腰、冲拳,整套“虎扑式”练得极熟,拳风裹着风声首取林野面门。
围观人群发出惊呼,赵大嘴的破锣嗓子最响:“这拳够狠!
林猎户要遭殃——”
后半句卡在喉咙里。林野竟闭上了眼。
他后退半步,恰好避开拳锋。
陆少阳的指节擦着他鼻尖划过,带起一缕碎发。
众人面面相觑,沈婆眯起眼,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叩着腰间的青铜铃铛——那是她当年在万剑阁外门长老时留下的习惯。“不对。”她低声道,“这不是普通躲避……他退的步数,正好是陆少阳发力后收势的空当。”
陆少阳脸上挂不住,大喝一声变招。
右拳改扫肋下,左腿紧跟着撩向林野膝弯。
这是“裂山拳”接“回风腿”的连招,他在武馆里用这招撂倒过三个淬体二重的师弟。
可林野依然闭着眼,侧身、抬臂、旋腰,每个动作都比他快半拍。
陆少阳的拳头擦着他肋下的粗布短打划过,踢腿的风却只扫到一片空。
“邪了门了!”赵大嘴挤到最前面,脖子伸得像只鹅,“他闭着眼怎么比睁着眼还灵? 莫不是……”
“嘘——”沈婆拽住他的袖子,铃铛发出细碎的响,“看腿。”
陆少阳又攻了七招。
从“开山掌”到“锁喉手”,招招都是武馆里的压箱底功夫,却连林野的衣角都没碰到。
他额角的汗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呼吸渐渐粗重。
林野却始终闭着眼,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每次后退的距离、转身的角度,都恰好卡在陆少阳招式用老的瞬间。
“这哪是打架,这是教徒弟啊!”赵大嘴终于喊出声,“陆少爷的招式,林猎户闭着眼都能数出来!”
人群哄笑起来。
陆少阳的脸涨得通红,最后一招“黑虎掏心”用了十足十的力道,连腰带都挣断了半截。
林野突然睁眼,瞳孔里映着陆少阳扭曲的脸。
他脚下一旋,精准踩在对方左脚外侧——那是陆少阳方才连环踢后重心偏移的支点。
“咔”的一声轻响。
陆少阳膝盖一弯,“扑通”跪在地上。
他仰头看向林野,后者正弯腰替他把挣歪的衣领理好,好像在帮自家老黄狗顺毛:“武道不是用来争名夺利的。”
全场寂静。
不知谁先拍了下手,掌声像滚雷般炸响。
卖糖葫芦的老汉举着糖葫芦喊:“林先生这手,比我家孙儿背的《三字经》还顺溜!”“卖菜的妇人把刚摘的青菜往林野怀里塞:“我家娃前日被蛇咬,多亏先生给的草药……”
林野接过青菜,冲众人拱了拱手。
老黄狗蹭着他的裤脚,喉咙里发出欢快的呼噜声。
他转身要走,眼角却瞥见街角的“醉仙楼”。
赵铁鹰不知何时站首了身子,虎纹钱袋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的拇指还在钱袋,可眼底的阴鸷比昨日更浓——像块泡在醋里的铁,正慢慢渗出血锈。
“林先生留步!”沈婆突然出声。
她分开人群,青铜铃铛在腰间叮当作响,“老身有眼无珠,方才看走了眼。”她朝林野拱了拱手,沟壑纵横的脸上挤出笑,“不知先生这听风辨位的本事,可愿收个关门弟子?”
林野顿住脚步。
他看见沈婆的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剑穗,青灰色的穗子上还缠着半枚断剑。
那是万剑阁外门弟子的标记,他前日在推演矿洞机关时,恰好翻到过相关记载。
“沈婆婆抬爱了。”他笑了笑,把青菜递给旁边的小娃,“山野村夫哪会什么本事,不过是听多了风声罢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
三匹黑马从镇口奔来,马上的人穿着玄色劲装,腰间佩刀的红绸在风里猎猎作响——是罗家的护院队。
为首的王铁头勒住缰绳,马嘶声里,他的目光精准锁在林野背上,像根淬毒的针。
林野摸了摸怀里的真母石。
石头还是温的,可他突然想起昨夜推演时,模拟器在“沈婆”和“罗家”两个选项上同时跳出了问号。
老黄狗又开始低吠,尾巴紧紧夹在两腿间。
他弯腰揉了揉狗耳朵,抬头时笑得像山涧里的泉水:“时候不早了,得回去给老黄煮肉了。”
他穿过人群往村外走,身后的议论声追着他飘:“听说林先生昨日在矿洞……”“那陆少阳哪是对手……”“罗家的人怎么来了……”
林野没回头。
他能听见王铁头跳下马的动静,能听见赵铁鹰低声骂了句什么,能听见沈婆的铃铛又响了两声。
山风卷着晨雾吹来,他忽然想起青岚山顶的老松树——那棵树的树洞里,还藏着他前日推演出来的灵根幼苗。
今日的风,比往日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