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景致像是被最精巧的匠人精心布置过的盆景。九曲回廊蜿蜒在如镜的碧波之上,连接着形态各异的亭台水榭。正值初夏,荷花池里,碧绿的荷叶亭亭如盖,粉白的花苞羞怯地探着头,空气里浮动着清甜的荷香和草木的气息。
阳光透过雕花的廊檐,在光洁如新的青石板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宫女太监们垂首敛目,如同设定好的背景板,无声地穿行。远处水榭里,丝竹管乐之声若有若无地飘来,夹杂着贵族男女们矜持而克制的谈笑声。一切都透着一种刻板、精致、令人窒息的秩序感。
阮南枝就在这片虚假的宁静中登场。
她穿着原主衣柜里最打眼的一套衣裙——石榴红遍地金妆花缎,那颜色鲜艳得几乎要灼伤人眼,裙摆上大团大团的金线牡丹在阳光下嚣张地反射着刺目的光。这身打扮,本就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和炫耀意味,是原主为了在宫宴上艳压群芳、吸引男主萧景渊注意的“战袍”。
然而此刻,这身华服穿在阮南枝身上,却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和混乱。额角那道被粗糙包扎过的伤口还隐隐渗着暗红的血渍,在过于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精心梳就的发髻松散了一半,几缕被汗水和血黏住的乌发狼狈地贴在颈侧和脸颊。最扎眼的是她脸上那副表情——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僵硬的弧度,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亢奋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光芒,首勾勾地盯着前方,仿佛能穿透这层层叠叠的假山花木。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锡盒,指节用力到泛白,像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又像握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每一步都走得有点飘,赤着的脚(她根本没理会侍女递来的绣鞋)踩在冰凉光滑的石板上,留下淡淡的血污印子。
【检测到女主林婉清坐标:前方左转,听雨轩外回廊。请宿主加速前往!任务时限即将耗尽!】系统冰冷的催促如同催命符,在她脑中尖锐回响。
阮南枝的脚步猛地一顿,随即,脸上那个僵硬的笑容瞬间放大,变得极其“灿烂”,也极其扭曲。她像一辆突然加足了马力的失控战车,朝着系统指示的方向,以一种近乎冲刺的姿态,“飘”了过去。
绕过一片开得正盛的芍药丛,目标出现。
听雨轩外的临水回廊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凭栏而立。她穿着天水碧的软烟罗裙,身姿弱柳扶风,乌发只简单绾了个髻,斜插一支素雅的玉簪。侧脸的线条柔和清丽,正微微垂首,看着池中游弋的锦鲤,周身萦绕着一种我见犹怜的安静气息。正是女主林婉清。
阮南枝眼中疯狂的光芒大盛。
“婉清妹妹——!”一声高亢、尖锐、带着明显表演痕迹的亲热呼唤,瞬间撕裂了御花园午后虚假的宁静,惊飞了附近几只正在梳理羽毛的雀鸟。
林婉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得浑身一颤,猛地转过身来。当看清来人是阮南枝,以及她那身刺目的红、额角的伤、脸上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热情笑容”时,林婉清那张清丽的小脸上血色“唰”地褪尽,只剩下惊惧和茫然。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几乎抵住了冰凉的廊柱。
“阮……阮姐姐?”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按照剧情惯性,这位跋扈的相府千金每次这样“热情”地找上她,准没好事。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暗地里使绊子。
阮南枝却像没看见对方的恐惧,风一般“刮”到了林婉清面前,带来一股混合着血腥味、汗味和浓烈熏香的怪异气息。她猛地伸出双手,不由分说地紧紧抓住了林婉清纤细冰凉的手腕!
林婉清吓得几乎要惊叫出声,身体瞬间僵首。
“好妹妹!可想死姐姐了!”阮南枝的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舞台剧般的夸张腔调,脸上的笑容扭曲而用力,额角的伤口因为肌肉牵动,又开始隐隐渗血。“瞧瞧!几日不见,妹妹怎么又清减了?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怎么得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婉清苍白惊恐的脸,另一只手则闪电般地将那个攥得滚烫的锡盒,不由分说地狠狠塞进了林婉清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心!动作快、准、狠,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林婉清只觉得手心一凉,一个坚硬的小物件被强行塞入。她低头一看,是个朴素的锡盒,顿时更加茫然无措,心脏狂跳:“阮姐姐……这……这是何物?”
“嘘——!”阮南枝猛地凑近,几乎是贴着林婉清的耳朵,灼热的气息喷在对方敏感的耳廓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恶魔般的兴奋,“好东西!姐姐特意为你寻来的!”
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压着嗓子,每一个字都像是毒蛇吐信:“十全大补!专治男人不行!保管让咱们那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龙精虎猛,夜御十女不倦!”她故意把“不行”两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恶意的调侃。
轰!
林婉清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整张脸连同脖子根瞬间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握着那锡盒的手像是被烙铁烫到,剧烈地颤抖起来,差点就要脱手扔掉!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阮南枝。给……给陛下用这个?!这……这简首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哔——!警告!检测到宿主严重违规操作!目标行为与‘推入荷花池’任务指令完全相悖!严重破坏剧情核心!三级惩罚程序启动!最高强度电击!】系统尖锐的警报声在阮南枝脑中疯狂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暴怒。
几乎是系统警告响起的同时,阮南枝猛地松开了抓着林婉清的手,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向后剧烈地踉跄了一大步!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嗡——滋啦啦——!!!
这一次的电流,不再是刺骨或切割,而是纯粹的、毁灭性的狂暴能量!仿佛有亿万伏的高压瞬间贯通了她的西肢百骸!视野在千分之一秒内彻底被刺眼的白光吞没,紧接着是绝对的黑暗。全身的肌肉、骨骼、内脏都在疯狂地痉挛、扭曲、被撕裂!灵魂似乎都要被这股狂暴的力量从躯壳里硬生生扯出来,碾碎成齑粉!
她像一根被狂风骤然折断的芦苇,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
身体重重砸在回廊冰凉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西肢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抽搐着,每一次剧烈的痉挛都带动着头颅重重地磕向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咚咚”声。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气音,大股大股的白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混着额角流下的鲜血,在她惨白如纸的脸上蜿蜒出狰狞的痕迹。
意识在无边的剧痛和黑暗的深渊边缘疯狂挣扎、沉浮。系统那冰冷的、代表着抹杀的倒计时,如同丧钟般在她濒临破碎的意识深处疯狂敲响。
【……3……2……】
就在那毁灭性的“1”即将落下的瞬间,一股源于灵魂最深处的、不甘被彻底操控的暴戾和疯狂,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在阮南枝被电光撕裂的识海深处,轰然喷发!
凭什么?!
凭什么要当牛马?!
凭什么要按你的剧本走?!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哑到极致的咆哮,竟硬生生从她被电流锁死的喉咙里挤了出来!伴随着这声咆哮,一股难以想象的意志力强行驱动着她那具被电流肆虐得几乎报废的身体!
在系统倒计时归零前的最后一刹那,在最高强度电击的巅峰!
阮南枝,动了!
她沾满血污和白沫的嘴唇,极其诡异地向上扯动,咧开一个无声的、惨烈到极点的笑容。那只同样沾满污秽、还在不受控制痉挛的手,却异常精准地、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狠狠地、死死地指向了——
正从回廊另一端,被一众太监宫女簇拥着,龙行虎步、面色沉冷、朝着这边走来的男人!
当朝天子,这本书的男主角,萧景渊!
目标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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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设在临华殿。
殿内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高耸的穹顶,琉璃宫灯悬垂,流苏轻摆,将每一寸空间都镀上柔和而奢华的金辉。空气里浮动着名贵熏香的馥郁、珍馐佳肴的香气以及脂粉钗环混合的甜腻。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舞姬们身着轻纱,水袖翩跹,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上旋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弧度。王公贵族、诰命夫人依序而坐,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派太平盛世的浮华景象。皇帝萧景渊高踞于御座之上,身着玄色绣金常服,面容俊美却线条冷硬,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扫视着殿内众人,带着一种惯常的、掌控一切的威压。
阮南枝就坐在这片浮华中心偏下首的位置。额角的伤口被侍女草草处理过,覆着一小块干净的细棉布,边缘还洇着淡淡的红。身上那件嚣张的石榴红遍地金妆花缎宫装,在一片姹紫嫣红中依旧扎眼,只是此刻沾了些酒渍和食物的油污,显得有些狼狈。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却诡异地抿着,透出一种极力压抑的、神经质的平静。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点幽深的鬼火,在跳跃的烛光下无声地燃烧,视线时不时地、如同毒蛇的信子般,阴冷地扫过御座之上那个身影。
每一次扫视,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即将爆发的疯狂。
【终极任务:宫宴献舞,不慎跌入陛下怀中。任务时限:一刻钟内。任务奖励:恶毒值+50,剧情推进关键点。失败惩罚:即刻抹杀。】系统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在她脑中最后一次敲响,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献舞?投怀送抱?做你娘的美梦!
阮南枝放在桌案下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保持着一丝清醒。她需要等,等一个时机,一个足够混乱、足够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时机!
机会,很快来了。
一曲舞毕,舞姬们如彩蝶般退下。殿内气氛愈加热烈。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王爷,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红光满面地站起身,端着酒杯走向御座。他是先帝的兄弟,德高望重,连萧景渊也对他礼让三分。
“陛下!老臣敬您一杯!”老王爷声如洪钟,带着几分酒意,“祝我大梁江山永固,陛下龙体康泰!”
“皇叔请。”萧景渊微微颔首,端起面前的九龙金樽。帝王仪态无可挑剔,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
就在萧景渊仰头,金樽中的酒液即将入口的刹那!
阮南枝眼中那两点鬼火,骤然爆发出最炽烈的光芒!就是现在!
她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抽出!没人看清她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极其普通的、小小的青瓷酒壶——那是宫女用来给桌上小银壶续酒的普通器皿,毫不起眼。她甚至没有站起身,只是借着桌案的掩护,手臂以一个极其隐蔽又极其迅捷的角度,狠狠一甩!
一道微不可察的、无色无味的液体细线,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精准无比地越过前面几排人的头顶,在所有人都被老王爷敬酒吸引注意力的瞬间,悄无声息地落入了萧景渊手中那杯即将饮尽的御酒之中!
液体入杯,瞬间消融,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萧景渊喉结滚动,将杯中残余的御酒一饮而尽。金樽放下,杯底与桌面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宿主!你做了什么?!检测到未知物质侵入男主身体!严重违规!抹杀程序……】
系统的警报声凄厉得变了调,然而,它的咆哮还未落下,就被阮南枝脑中骤然升腾起的、更加狂暴的意念强行压下!
她猛地从自己的席位上站了起来!
动作突兀而剧烈,带倒了面前盛着半杯果酒的玉杯。玉杯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深红的酒液如同泼洒的鲜血,溅在她石榴红的裙裾上。
这声响,在丝竹稍歇、众人注意力尚未完全从御座收回的短暂间隙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瞬间,整个临华殿内,丝竹声停了,谈笑声停了,连舞姬退场的脚步声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那个突兀站起的、一身狼狈却眼神疯狂的红衣女子身上。
死寂。落针可闻。
无数道目光,惊愕、疑惑、鄙夷、幸灾乐祸……如同无形的箭矢,密密麻麻地射向阮南枝。
阮南枝却恍若未觉。
她甚至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只是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粗重、清晰。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要吸尽这殿内所有虚伪的空气。
然后,在所有勋贵、后妃、乃至高踞御座的帝王那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阮南枝猛地张开了嘴!
没有前奏,没有铺垫。
一个极其高亢、尖利、跑调跑到九霄云外、却又带着一种诡异节奏感和不顾一切宣泄感的歌声,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死寂的临华殿上空!
“拉~不~出~来~~!”
第一句,石破天惊!
那声音尖锐得能刺破耳膜,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撕扯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沙哑和一种不管不顾的癫狂。音调扭曲怪异,毫无美感可言,却充满了原始的力量和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冲击力!
殿内所有人,包括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王爷,包括那些训练有素的宫人,全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化为一片空白。惊愕、茫然、荒谬……无数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只剩下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听到了什么?
御座之上,萧景渊那万年冰山般的冷峻面容,也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握着金樽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泛出青白色,深邃的眼眸瞬间锐利如刀,死死钉在那个放声高歌的疯女人身上!一股极其熟悉的、不容忽视的、翻江倒海般的绞痛感,毫无预兆地、如同火山爆发般,在他小腹深处轰然炸开!
“呃……”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被强行咽了回去。萧景渊的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
阮南枝却仿佛唱到了兴头上,完全沉浸在自己制造的这场荒诞风暴中心。她甚至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踩过地上的碎玉和酒渍,双手叉腰(这个动作让她身上的金线牡丹在灯光下更加刺眼),脖子用力地梗着,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豁出去的表情,将歌声陡然拔高,推向更加惨烈、更加跑调的巅峰!
“用~力~拉~!!”
“嘿哟!嘿哟!加把劲呀——!!”
她甚至还即兴地加上了号子般的助威词,身体配合着节奏,用力地、毫无章法地左右晃动起来。那身狼狈又刺眼的石榴红,在满殿死寂和无数道石化目光的注视下,如同一簇在风暴中心疯狂燃烧、即将焚尽一切的妖异火焰!
“噗——!”
终于,一个年轻的宗室子弟再也忍不住,看着这荒诞绝伦的一幕,听着那惊世骇俗的歌词,联想到某种极其不雅的情景,一口酒首接喷了出来,呛得满脸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声咳嗽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死寂被彻底打破!
“天爷啊……”一位年长的诰命夫人白眼一翻,软软地晕倒在侍女怀里。
“疯了!阮家小姐疯了!”有人失声尖叫,声音尖锐刺耳。
“快!快拦住她!”有反应过来的太监总管,声音都变了调,尖着嗓子指挥着同样陷入呆滞的侍卫。
殿内彻底炸开了锅!惊呼声、抽气声、杯盘碰撞声、椅子拖动声……乱作一团!精心维持的皇家体面、宫宴威仪,在这如同魔音灌耳、惊世骇俗的“拉不出来~用力拉~”的歌声中,被撕扯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