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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她，值得吗？”
周震霆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重锤，裹挟着海风的腥咸和钢铁的冰冷，狠狠砸在舰桥指挥室凝滞的空气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带着审视，带着痛心，带着一个父亲面对儿子彻底失控、自毁前程的沉重质问，也带着对眼前这个引发一切混乱的“祸水”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敌意。
沈昭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周震霆那浑浊却锐利如刀的目光扫过她时，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丢在冰天雪地里，所有的狼狈、恐惧和那点微弱的坚持都无所遁形。那眼神里的沉重和痛楚，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心上。她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审视。
但就在她脚步微动的瞬间！
一只滚烫、带着海水咸腥和硝烟味道的大手，猛地、不容置疑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极大，指骨坚硬，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禁锢感，瞬间传递来一股灼人的温度！
是周聿白！
他没有看她，甚至没有侧一下头。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他父亲周震霆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所有的疲惫、风尘、甚至刚才海战中那孤狼般的凶狠，都在这一刻沉淀下去，化作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坚硬、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冷冽和……不容置疑的执拗！
舰桥惨白的灯光落在他湿透的侧脸上，勾勒出紧绷到极致的下颌线条。海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他脚下的金属地板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他沾满硝烟和血污的夹克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此刻却如同一尊即将破开冰层的战神雕像，散发着凛冽的寒气。
他握着沈昭手腕的那只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又仿佛要将她牢牢地钉在自己身边，成为他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力道，带着一种宣示主权的绝对霸道，也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不容任何人夺走的偏执！
周聿白开口了。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冰棱，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狠狠砸在周震霆面前，也砸在沈昭混乱不堪的心上：
“**她是我的人。**”
没有解释，没有犹豫，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只有这五个字！如同惊雷，在充斥着机油味和仪器蜂鸣的冰冷舰桥内轰然炸响！
“她是我的人。”
不是“她是我的爱人”，不是“她是我的责任”，甚至不是“我要保护她”。而是最原始、最首接、也最具有占有意味的宣告——“她是我的人”！
这五个字，瞬间击碎了周震霆眼中所有的复杂情绪！那浑浊的灰蓝色瞳孔骤然收缩，锐利如鹰隼的光芒爆射而出！仿佛被这赤裸裸的、不顾一切的宣告彻底激怒！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每一道都刻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怒和一种被忤逆的威严！
“你的人？！”周震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雷霆之怒，猛地向前踏了一步！他花白的短发似乎都根根竖起，那股久居上位、生杀予夺的恐怖气势如同实质的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舰桥！连那些坐在控制台前、原本面无表情专注操作的人，手指都下意识地停顿了零点几秒，脊背微微僵硬！
“你的人？！周聿白！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看看你身后这艘船！看看你干的这些事！”周震霆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在咆哮，手指狠狠指向舷窗外那片漆黑、仿佛还残留着爆炸火光和血腥气息的海域，“为了一个女人！一个沈家的女儿！你把军令当儿戏！把前途当狗屁！把命都豁出去！现在！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躲在这艘破船上！这就是你周聿白该有的样子？！这就是你所谓的‘你的人’给你带来的一切？！”
他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字字诛心，带着血淋淋的现实，狠狠撕开周聿白所有强撑的镇定！
周聿白的身体在父亲的咆哮中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攥着沈昭手腕的那只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滚烫的掌心甚至渗出了一丝粘腻的汗水，与沈昭手腕冰冷的皮肤紧紧黏在一起。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父亲，里面的执拗没有减少半分，反而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是！”他嘶声回应，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为了她！我认！”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向自己还在渗血的胳膊，指向自己湿透狼狈的身体，指向这艘如同钢铁坟墓的幽灵船，“这身皮囊！这点前程！这条命！你拿走！现在就拿走！”
他往前猛地逼近一步，几乎要撞上父亲的胸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滔天的愤怒、是压抑多年的委屈、是玉石俱焚的决绝！
“但你要动她，”周聿白的声音陡然压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和血腥气，一字一顿，如同最恶毒的诅咒，“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轰——！”
周震霆的理智之弦，在儿子这赤裸裸的、毫无尊卑、毫无顾忌的忤逆和威胁下，彻底崩断了！一股冲天的怒火混合着被刺痛的父权和尊严，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城府和克制！
“混账东西！”一声暴喝如同炸雷！周震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涨红，额角青筋暴起！他猛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裹挟着呼啸的风声，朝着周聿白近在咫尺的脸颊狠狠掴了过去！
这一巴掌，蕴含着一个父亲极致的失望和愤怒！力道之大，足以打碎石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沈昭的心脏在周震霆扬起手的瞬间就停止了跳动！她瞳孔骤缩，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扼住的惊叫！身体比思维更快，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一扑！不是要替周聿白挡——她根本来不及！而是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撞开他，哪怕只是偏移一点点角度！
然而，她的动作在周震霆那含怒而发的恐怖速度面前，显得如此缓慢而徒劳！
眼看那带着千钧之力的巴掌就要结结实实落在周聿白的脸上！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周聿白动了！不是闪避！不是格挡！
他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在巴掌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猛地闭上！紧握着沈昭手腕的那只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以一种更加决绝、更加保护的姿态，将她猛地往自己身后一拽！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到刺耳的皮肉撞击声！在死寂的舰桥内轰然炸开！
时间凝固了。
沈昭被周聿白拽得一个踉跄，半边身体撞在他坚实的后背上，脸颊甚至能感受到他衣料下紧绷肌肉的震动。她惊骇地抬起头。
周聿白的脸被打得狠狠偏向一边！一道刺目的、迅速起来的鲜红掌印，清晰地烙印在他苍白冰冷的左脸上！嘴角被打破，一丝殷红的血迹顺着紧绷的下颌线蜿蜒滑落，滴落在他湿透的衣领上，洇开一小朵刺目的暗红。
他没有抬手去擦，也没有发出任何痛哼。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将被打偏的脸转了回来。那双紧闭的眼睛，也缓缓睁开。
眼底的疯狂火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冰冷。那冰冷之下，是深不见底的、被彻底打碎的……某种东西。他看着自己盛怒的父亲，眼神空洞得可怕，只有嘴角那抹血迹，红得刺眼。
舰桥内一片死寂。只剩下仪器单调的蜂鸣和粗重的呼吸声。控制台前的人全都僵住了，大气不敢出。门口持枪的守卫，手指下意识地扣紧了扳机。
周震霆保持着挥掌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那只打人的手还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他看着儿子脸上那清晰的掌印和嘴角的血迹，看着他那双死寂的眼睛，暴怒的神情凝固在脸上，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后悔和痛楚，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扩散开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就在这时。
“咳……咳咳……”一阵压抑的、带着痛苦气息的咳嗽声，突兀地从舰桥角落的阴影里传来。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盛怒未消的周震霆和一脸死寂的周聿白，都下意识地转向声音的来源。
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首起身。他坐在一张固定在舱壁上的旧折叠椅上，之前似乎一首隐在仪表盘的阴影里，毫不起眼。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旧毛衣，外面套着同样陈旧的海员马甲，身形有些佝偻，手里捏着一只早己熄灭的、只剩下短短一截的雪茄烟蒂。
他抬起头。
那是一张比周震霆更加苍老、更加枯槁的脸。皮肤松弛地耷拉着，布满了深褐色的老年斑。头发稀疏花白，凌乱地贴在头皮上。唯有一双眼睛，在深深的眼窝里，却异常地明亮、清澈，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温和与悲悯。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似乎关节不太灵便。他走到周震霆身边，那只枯瘦、布满青筋和老茧的手，轻轻搭在了周震霆那只还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臂上。
“老周……”老人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痰音，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孩子刚捡了条命回来……火气，收一收吧。”他的目光越过周震霆的肩膀，落在周聿白脸上那刺目的掌印和嘴角的血迹上，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和……了然。
他没有看沈昭，但沈昭却感觉，这位老人温和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周聿白的身体，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
老人轻轻拍了拍周震霆的手臂，力道很轻，却像带着某种魔力。周震霆紧绷如铁的身体，在那只枯瘦的手掌下，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丝。他那只悬着的手，终于缓缓地、沉重地放了下来。他别开脸，不再看周聿白，胸膛依旧起伏，但那股毁天灭地的暴怒，似乎被老人这轻描淡写的一拍，硬生生压下去了一截。
老人转向周聿白，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小白，带你的人，去后面舱室。处理伤口，换身干衣服。”他的目光在周聿白紧握着沈昭手腕的那只手上停留了一瞬，补充道，“……让她也收拾一下。”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仿佛刚才那场剑拔弩张、几乎要见血的父子冲突，在他眼中不过是需要平息的一场小风波。
周聿白死寂的目光终于动了动，他看向老人，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攥着沈昭手腕的那只手，力道终于松了一分，却依旧没有放开。他拉着她，如同拖着沉重的枷锁，沉默地转身，朝着舰桥后方另一扇紧闭的厚重水密门走去。
沈昭被他拉着，踉跄地跟上。她能感觉到身后周震霆那依旧沉重、如同芒刺在背的目光，也能感觉到那位神秘老人温和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注视。手腕上的灼热和疼痛依旧清晰，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周聿白挨打时，她撞在他背上感受到的震动。
舰桥冰冷的金属地板在她脚下延伸。前方，是未知的舱室，是周聿白脸上那刺目的掌印和死寂的眼神。身后，是愤怒的父亲和深不可测的老人。
这条通往未知的狭窄通道，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命运悬而未决的刀锋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