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没有回答。他缓缓站起身,从勘查箱里取出专用的注射器和真空采血管。他的动作依旧平稳精准,但陈锋敏锐地捕捉到,苏晏在抽取尸体心血样本时,手腕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一次停顿。那停顿短暂得如同错觉,却带着一种凝重的意味。
苏晏将采好的血液样本小心地装入专用的低温保存箱。然后,他才转向陈锋,惨白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眼睛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幽深。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凌晨1点到3点之间。”苏晏的声音平静地陈述着,“死因,初步符合神经毒素导致的窒息及痛觉超敏化。面部表情肌群……呈现典型的强制性收缩。”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搪瓷缸、烟荷包和园艺剪,“现场遗留物品,需要痕检和DNA比对。”
“还有呢?!”陈锋忍不住低吼,他需要更首接的答案!需要确认那个名字!需要抓住那个幽灵!
苏晏的目光迎上他焦灼的视线,沉默了几秒钟。那几秒钟,在这冰冷的、充满死亡气息的花房里,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额角的十字标记,”苏晏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创口形态……与第五名死者(小娟)高度相似。工具……应该是同一类型。”
陈锋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同一类型?!真的是林卫国?!那个“死”了二十年的护工?!
“但是,”苏晏的话锋陡然一转,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翻涌起冰冷的锐芒,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具置、切入角度、深度控制……存在细微但关键的差异。第五名死者(小娟)的标记,位于发际线边缘,切入角度为标准的90度垂首,深度精确控制在表皮与浅层真皮之间,避开了主要血管。而眼前这个……”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尸体额角的血十字,“位置略偏左,切入角度有大约5度的偏差,深度……略微加深,伤及了微小血管,导致出血量稍大。”
苏晏的目光缓缓移向陈锋,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剖开眼前混乱的表象。
“像是……模仿。”他清晰地吐出结论,“一个力求完美但尚未完全掌握精髓的……模仿者。”
“模仿?!”陈锋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击中!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晏,又猛地看向地上那几样粗糙的“遗物”,再看向尸体额角那个“不够完美”的十字标记……一个可怕的、混乱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滋生。
难道……不是林卫国?是另一个人?一个在模仿“标本师”的人?那林卫国……他到底是死了……还是……
就在陈锋的思维陷入一片混乱的泥沼时,苏晏的通讯器发出了轻微的震动提示音。
苏晏看了一眼屏幕,是法医实验室发来的紧急消息。他点开。
屏幕上,是刚传输过来的、对第六名死者(老年公寓老人)心血样本的初步快速毒理筛查报告。
苏晏的目光扫过报告上的数据。他的瞳孔明显地、骤然收缩了一下!
那是一种无法掩饰的震惊!如同平静的冰面被巨石砸开!
报告上,代表毒素核心成分的色谱峰位置,与之前五名死者体内提取的毒素图谱高度重叠。这似乎印证了“标本师”的延续。
但在核心峰旁边,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尖锐的杂质峰,像一根毒刺,突兀地耸立在原本平滑的图谱线上!
这个杂质峰……在之前五名死者的毒素分析中,从未出现过!
“陈锋。”苏晏的声音响起,低沉得如同闷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缓缓抬起头,将通讯器的屏幕转向陈锋。
屏幕上,那根代表未知杂质的、尖锐的毒刺峰,在惨白的光线下,狰狞地跳动着。
“毒素成分……有差异。”苏晏的目光穿透镜片,牢牢锁住陈锋那双因震惊而失焦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冰冷的铁锤敲击着最后的真相:
“第六具标本的毒……和前面的……不是同一批。”
不是同一批!
这六个字,像六颗炸雷,在陈锋的脑海中轰然炸响!瞬间撕裂了所有既定的认知!
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架上,发出刺耳的呻吟。他看着屏幕上那根狰狞的杂质峰,又猛地看向花房里那具面带诡异笑容的尸体,看向地上那几样粗糙的“遗物”,再联想到西郊刘明轩那个拙劣的自杀现场……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拼图,在陈锋混乱的脑海中,被苏晏这最后一句话,强行地拼凑了起来!
标本师……不止一个!
林卫国……这个名字代表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复活”的幽灵。
它可能是一个……代号?一个……传承?甚至……一个……组织?!
陈锋的呼吸彻底停滞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拖入无底深渊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脚下的土地在崩塌,周围的空气在凝固。
花房外,黎明的微光挣扎着穿透破碎的玻璃顶棚,却丝毫驱不散这凝固在废弃之地、由微笑标本和双生毒药共同构成的、令人绝望的冰冷寒意。
苏晏收起通讯器,目光再次落回尸体额角那个“不够完美”的十字标记上。他的指尖,在冰冷的勘察服下,极其轻微地捻动了一下。仿佛在触摸着空气中那无形的、由两个“标本师”
共同编织的、更加精密而致命的蛛网。
一个追求极致完美的“导师”?
一个尚在模仿学习的“学徒”?
或者……是更加复杂、更加黑暗的共生关系?
真正的游戏,随着第六滴血的落下,才刚刚开始。而猎物与猎人的界限,在这双生毒药弥漫的迷宫中,己然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