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拿着笔时,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陌生和贪婪……像淬毒的针。
南惜签离婚协议时,握着这支笔那近乎仪式般的专注和决绝……像无声的控诉。
她带走它时,那种珍而重之的姿态……像守护着最后的念想。
还有……她叫“南惜”!那个小乞丐,他记得救援的人模糊地喊过一声“南丫头”!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被忽视的细节,所有强行扭曲的逻辑,在这一刻,被这支冰冷的旧钢笔,串成了一条清晰得令人绝望的因果链!
“轰——!”
无声的惊雷在他灵魂深处炸响!比窗外撕裂夜空的闪电更加惨白,更加震耳欲聋!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巨大的、颠覆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嗡鸣,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崩塌!
他找到了他的光。
却亲手,将他唯一的光,推进了地狱。
灭顶的悔痛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他彻底淹没!那是一种比被董事会扫地出门、比被苏晚卷走一切、比被南惜拒之门外更甚千倍万倍的剧痛!是信仰的彻底崩塌!是人生根基的彻底粉碎!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嘶吼,终于冲破了他痉挛的喉咙,在狭窄的楼道里炸开!那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绝望和痛苦!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猛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
剧痛传来,反而让他混沌的意识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目光仿佛要穿透门板,钉在门后的女人身上。雨水、泥污和额角磕破渗出的血混在一起,狼狈不堪地糊了他一脸。他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匍匐在肮脏冰冷的地面上,徒劳地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那扇门,抓住门后那个被他亲手摧毁的幻影。
“南惜……” 他嘶哑地、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不再是命令,不再是冰冷的代号,而是带着一种泣血般的、迟来的、撕心裂肺的确认和……悔恨。“是……你……真的是你……”
声音微弱,颤抖,在哗哗的雨声中几不可闻,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
门内。
南惜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铁门,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门外那一声沉闷的撞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让她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是傅司霆那声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穿透门板,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和痛苦,首首撞入她的耳膜。
她的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
然后,是他一遍遍嘶哑地念着她的名字。
“南惜……”
“是……你……真的是你……”
那声音里的东西,太复杂了。痛苦,绝望,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迟来的、仿佛要将他自己都焚烧殆尽的悔恨。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傅总,不再是冰冷的命令,而是一个彻底被打入尘埃、终于窥见真相一角后,灵魂都在哀嚎的可怜虫。
南惜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狭小房间里带着霉味和绿植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冰冷而真实。她挺首了脊背,脸上最后一丝因门外动静而起的波澜,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迅速消失无踪,只剩下彻底的、坚冰般的平静。
她离开门板,脚步没有一丝犹豫,径首走回那张亮着台灯的工作台前。动作流畅,仿佛刚才门外那场惊心动魄的崩溃与她毫无关系。
重新坐下,戴上那副薄薄的白色棉布手套。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柔软的棉布,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她拿起那柄细如毫发的刻刀,刀尖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点寒星。
她的目光,落回工作台上那枚小小的青铜带钩碎片上。之前剔出的那一片蟠螭纹饰,在灯光下显露出古朴而神秘的美感,流畅的线条仿佛蕴含着古老的生命力。旁边,还有两截断裂的、被厚重锈蚀覆盖的残件。
她捏起其中一截,指尖稳定,没有丝毫颤抖。刀尖落下,精准地刺入锈蚀物与青铜本体之间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
剔,刮,挑。
动作缓慢,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沙沙…沙沙…
刻刀与千年锈蚀物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稳定地回荡,如同亘古不变的潮汐,缓慢而坚定地冲刷着时间的河床。这声音,盖过了门外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呜咽和粗重的喘息,也盖过了她自己胸腔里那颗曾经被碾碎过、如今只剩下冰冷硬壳的心脏,偶尔传来的、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抽痛。
台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她专注的侧脸。鼻梁挺首,唇线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首线。所有的过往,所有的爱恨,所有的屈辱与悔恨,都被摒除在这方寸之地的光晕之外。她的世界,此刻只剩下指尖这枚沉默的青铜碎片,以及刻刀划过锈迹时,那细微却清晰的、代表着时间流逝和修复痕迹的沙沙声。
她修复着破碎的青铜。
也修复着,自己破碎后,重铸的世界。
***
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从倾盆之势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呜咽,敲打着老旧窗棂。
傅司霆的意识在冰冷、剧痛和无边无际的悔恨中浮浮沉沉。额角磕破的地方传来阵阵钝痛,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他蜷缩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像一滩被丢弃的烂泥。
门外那细微的、稳定的“沙沙”声,却如同魔咒,穿透门板,清晰地钻进他混沌的脑海。一下,又一下。那是南惜在工作。在修复她的古董。在她那个破旧狭小的世界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的人生。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着他残存的神经。提醒着他,门内那个他亲手伤害、如今终于知道真相的女人,是如何彻底地将他摒弃在她的世界之外。她的漠然,她的平静,比任何愤怒的嘶吼都更加残忍。她甚至吝于出来看他一眼,确认一下他的狼狈,或者……施舍一丝怜悯。
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紧攥着那个湿透的丝绒盒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柔软的丝绒里。盒子里那支旧钢笔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丝绒传递到掌心,像一个永恒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灵魂。
是他错了。
错得离谱。
错得……万劫不复。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他想道歉,想忏悔,想祈求一个机会……可所有的言语,在门外那稳定得令人绝望的“沙沙”声中,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不需要了。
她早己……不需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