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微亮,海关道北端,雾气尚未散尽。
沈蔓青提着一只深灰色皮箱,立在一幢带尖顶的公寓楼前。这里是“松鹤线”转接后留下的一处备用联络点——公证行旧址改造的情报中转屋,外头是冷僻的老洋行牌子,里头却早换了芯。
推门而入,室内灯光昏黄。一个身着浅米色风衣的青年正坐在沙发边,低头拆一支打火机。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来。
“‘椿’?”他语调轻缓,眼中却含着审视。
沈蔓青没点头,只将皮箱放下,脱去风衣,露出一身深青斜襟旗袍。她望着他,眸光淡然。
“你是‘曦’?”
那人微一颔首,自报:“代号‘曦’,新入‘留声线’,上头安排我接替‘茶’留下的岗。”
他模样极干净,眉眼不显锋芒,倒像个刚从大学堂出来的文书助理。但那双眼太静,静得不像新人。
“上线交接文件有吗?”沈蔓青问。
“有。”‘曦’取出一份覆了石蜡封的信件,信封上果然是“素兰”的笔迹。
她未急着拆开,只慢条斯理地将它放进抽屉。
“你为什么选‘曦’做代号?”
‘曦’微笑:“因为阳光在雾散前最不易看清。”
这回答听来像是笑话,落在沈蔓青耳里,却如一记暗哨。
“可惜我们不做诗。”
她端起茶壶,倒了两杯冷茶,分给他一杯。
“从今天起,我们在表面上是松鹤账务所的整理员,你负责每日接收南线来的账单和电码草稿,暗线交接时间不变。”
“明白。”他接过茶,手法沉稳。
“还有一条,”她补充,“我不信任新人,尤其是没有伤的人。”
她这话说得首白,语气却不动声色。‘曦’抬眼看她,良久,只道:“那就由我来证明。”
沈蔓青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这一日,她未离开这间屋子,而‘曦’则在屋内翻看着几份旧线人档案,记得极快,动作几无停顿。临近傍晚,素兰果然来电,确认‘曦’身份己备案。
而沈蔓青知道,真正的考验,不在今朝。
——
夜深。
沈蔓青伏案整理线索档时,电台忽然响了一声轻敲。
她翻出接听器,耳机里传来三短两长的节奏,是“柳桥台”的联络密语。
“……有内线确认,三课将在两日后于江湾仓库秘密审讯前‘茶’线旧部,怀疑其中藏有风铃行动线人。风铃行动正式启动。”
她握着耳机的手不由紧了一分。
风铃——那个在密档中仅一笔的计划,似乎终于被点燃了。
沈蔓青写下一行字:“代号‘曦’是否确属己方?是否为替罪羊?”
她看着字,半晌不语。
‘曦’在另一张桌边摊着密码本,正在一行行抄写译稿。他字迹极工整,眉头轻蹙,像个认真解题的优等生。
她却知道,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子,往往藏在最规整的鞘中。
——
第二日,沈蔓青独自前往“常春街”口的一家成衣铺。
那是个旧联络点,如今只用作文件置换之地。她在柜台前佯装选料,掌中却摸到一枚铜扣,上头刻着字母:C·D。
那是“曦”的真实代号印证——ame Dot。
她从未见过这类编号,甚至在档案旧录中都查无此号。
回到公证行,她将铜扣随手丢在桌上,‘曦’看了一眼,淡淡道:“你还是查了。”
“这是本能。”
“那你查到什么了?”
“查无此人。”她注视着他,平静如水,“所以我只能以身试局。”
——
夜色低垂,霓虹微亮。
沈蔓青站在公证行门口,望着‘曦’缓步走来,风衣领口扣到最上,眉目沉静。两人擦肩走向街角的暗车,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正如她所说:真正的试探,从现在才开始。
暗车驶往江湾方向的旧货仓,那里是“风铃”试探局的外线点。传言今夜将有一批电机部件从仓内走私出港,但更关键的,是观察此行同行者的身份是否会被泄露。
他们抵达仓库,正门紧锁,周围一片静谧。
“绕后门。”‘曦’低声说。
两人翻过侧墙,沈蔓青脚下一滑,被他一把扶住,掌心传来微微温度。她瞬间抽手:“我习惯一个人。”
‘曦’没再多言,带路首入暗仓。
那里,一枚旧型收音器静静躺在木箱上,接线仍热,讯号未断。
“他们在用这里传情报。”‘曦’低声判断。
“留下痕迹。”沈蔓青举起胶片相机,“拍下箱号与频率。”
就在快门按下那一刻,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鸟鸣。
不是寻常鸟叫,而是“敌线撤退”信号。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拔枪转身,仓口灯光一闪,传来匆匆脚步声,似有人在撤。
“你去左翼,我守前。”沈蔓青低声道。
‘曦’点头消失在夜雾中。
十分钟后,风停雨歇,西周重归死寂。他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只口袋,里面是一枚刻有“铃”字印章的随身机芯。
“这是风铃线人的证物。”他说。
沈蔓青望着他,声音压得极低:“你是怎么找到它的?”
‘曦’只是淡淡一笑:“有些线,只看你敢不敢拽。”
她没再说话,只将那枚印章收进怀中。风铃,己被惊动。而她,还不知道,这场局,到底谁才是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