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湾仓库一役后,风声渐紧。
沈蔓青原以为那一夜能稳妥收尾,谁料第二天清晨,“素兰”亲自传来密电,内容只有五个字——“立即转线,避风。”
她没有问原因,只简单收拾几件随身物品,将“风铃印章”藏入夹层,随后拉开办公室柜子底板,点燃一封编号为“J-73”的灰色文书。
那是潜伏前交由组织保管的死亡备份信,只有在身份彻底暴露或被抛弃时,才需亲手销毁。
火光舔过纸面,她望着那封曾写下“我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无声”的字句,神情无波。
“‘曦’呢?”她问正在送她出门的女勤务员。
“他昨晚在江湾区尾随敌方线人后就失联了。”
“联络不上?”
“所有呼号均无回应。”
沈蔓青手指轻敲车门,沉思片刻。
“联系‘柳桥台’,让他们调一次江湾通道的暗格图纸,重点查G7区。”
“你怀疑‘曦’?”
“我怀疑风铃。”她轻声答,随后关门,坐入那辆未挂牌的福特轿车中,驶向新的藏身地。
公馆新址位于法租界近东藏路一带,是一间假托“旧书拍卖行”的双层公寓。房内陈设极旧,一张圆木桌、一只收音机和满墙的旧书,空气里弥漫着纸张与油墨的味道。
沈蔓青刚坐下,门铃响了两下。
她未答应,只缓缓走向窗边,通过反光镜确认来人身份——是“素兰”,身着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灰色呢大衣,眼神冷冽。
门开的一瞬,素兰劈头就道:“风铃计划不是局部试探,是系统性清洗。”
沈蔓青指节轻动:“你是说——他们己经拿到我们密档?”
“不一定是全本,但至少知道了部分代号与任务分布。你被列在次重点监察名单上。”
“谁是重点?”
“‘曦’。”
空气骤然一静。
沈蔓青没有急着反应,只是轻声问:“你怀疑他?”
“我怀疑这整个‘曦’的身份构建。”
素兰将一份文档摊开,上面贴着一张模糊的军部调令影印件。
“这是五个月前被调入松鹤线的内务组成员之一,他的外貌、履历、代号编号全部吻合‘曦’——但这张调令,来源并不在我们系统里,而是来自‘风铃计划’外围渗透网。”
沈蔓青垂眼,缓缓伸手将文档合起。
“换句话说,他可能一开始,就是他们放进来的。”
“也可能,他是我们放进去的,只是我们不知。”
两人相对沉默。
良久,素兰轻声:“今晚,江湾区将有一次第二波拦截行动,我们己布线。你……愿不愿意再走一次?”
“我去。”沈蔓青没有犹豫。
“带‘曦’去。”素兰忽然道。
“为什么?”
“他若真是局外人,也该让他看清局中人的位置;他若本是‘风铃’,就该暴露。”
沈蔓青点头,却没说话。
当夜八时,江湾旧城区,冷风如刀。
一辆暗色面包车停靠在老厂房边缘,沈蔓青身着灰布工装,藏进帽檐后的眼神一如既往锐利。
‘曦’坐在副驾驶,低头调试短波电台,手法熟练。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的那句话吗?”沈蔓青忽然问。
“阳光在雾散前最不易看清?”
“不是。”她轻声一笑,“你说——‘我会证明给你看。’”
‘曦’微微一愣,片刻后才道:“那现在,有几分信了?”
沈蔓青没有回答,只将一把老式左轮压入子弹。
“我不信人的时候,一般不说话。”
‘曦’轻笑一声:“那看来今晚你会沉默很久。”
他们走入工厂侧门,一路无阻。货架之间堆满了遮布的木箱,地上还残留着拖拽过的痕迹。
他们刚抵达第三仓门口,身后忽然传来“咔哒”一声极轻金属响。
沈蔓青一个翻身,瞬间反握手枪,抵上来人咽喉。
是个瘦小的中年男子,手举空,唇边颤抖:“别开枪,我是‘文茧’——我们线上的人。”
‘曦’上前检查他的证物,确认无误。
“他们今早转移了货。你们来的晚了一步。”
“谁带走的?”沈蔓青问。
“两个穿三课外勤服的家伙,还有个戴眼镜的——”文茧话未说完,忽然间背后一声枪响——他胸口炸开血花,倒地而亡。
沈蔓青猛地抬头,寒光入目,只见远处屋顶一道人影飞速退去。
‘曦’一把拉过她往侧墙扑倒,两人翻进储物间,子弹擦墙而过,炸出碎砖一片。
她喘息片刻,抬眸对他低声问:“你……不是说这里安全?”
‘曦’额角渗出汗,望着她眼神坚硬:“我也是现在才知道,风铃,己经动手了。”
当夜十二点,老城区广播里传来一首残破的德文情歌《Ich hab' dich lieb》,在风中一波一波荡开。沈蔓青站在仓库外,望着远处夜色,脑中仍回荡文茧临死前的眼神。
风铃己响,悬局初启。身边的人是友是敌,她再难断清。
她低声道:“真相藏得再深,也总有响铃一刻。”
‘曦’站在她身后,忽然问:“若你查明我是敌呢?”
沈蔓青回头,声音低冷如雨:“那我会亲手,送你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