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苏州己是另一番天地。
灯火通明的十全街上,青石板路映着檐下的昏黄灯影,偶有巡逻队伍列队而过,皮靴踏地声有节奏地击打着街巷的静谧。路边茶馆己打烊,留下一盏孤灯在风中晃动,仿佛整座城市都沉入了戒备森严的夜色之中。
沈蔓青站在苏州火车站外,提着帆布包,穿着一件素灰色的长外套。她己经有十年未曾踏足这里,却仍能辨出熟悉街巷的气息。
她不敢贸然前往松鹤路。那是旧情之地,也是暗局之始。
她先在城南租了一间小屋,借住在一位寡妇家的后院,每日靠打杂与抄写维生。她用的是旧名“青枝”,既不惊人也不惹眼。
三日后,她悄然回到松鹤路。
茶社己改名,旧时木牌被拆下,换成了“新乐楼”,但那青砖黛瓦、三层挑檐的轮廓仍是记忆中模样。
她在对街买了一份报纸,佯装阅读。
眼角余光中,她看见一位青年缓步走入茶楼。
那人穿深灰长衫,左手提着一只细口公文袋,右手自然下垂,走路步伐均匀稳健,唯独右脚略有些微不可察的外八。
她心口一紧。
这是情报课的暗线特征之一伪装成内勤职员的行动员,多以“轻瘸右脚”作为识别信号。
她悄悄跟上那人,却在转入茶楼侧巷时,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冷笑——
“沈小姐,藏得久了,不累吗?”
她猛然转身,一名三十岁上下、面容清瘦的男子倚在墙边,穿着便服,袖口带着褪色的军校徽章。
那人朝她抬起下巴:“认不出我了?我是‘辰九’。”
她脸色微变。
辰九——风铃行动中层干员,数年前曾与她一同协助暗网交接,后来传出被清河暗线策反。
“你早就在等我?”她沉声问。
“你以为你在浣溪的动静没人知道?”辰九语气嘲讽,“你从失踪那日开始,就是‘清河’的人重点盯防目标。”
“清河?”她咬牙,“是谁?”
辰九耸耸肩,故作轻松地答:“他己经不是你记忆中那位温文尔雅的知微了。”
她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辰九靠近她,压低声音道:“你以为你在黄浦江那晚只是个棋子?不……你是整个风铃计划崩塌的核心点。你活着,他们就无法真正收网。”
她一瞬间觉得空气变得稀薄,脑海中浮现出那夜废墟中那顶军帽、那封血书,还有那声撕裂风雨的呐喊。
“知微……还活着?”她声音颤抖。
辰九冷笑:“活着,却未必还是你记得的那个人。”
他说罢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下:“若你真想知道真相,明晚寅时去万福里码头。到时,你会见到‘清河’。”
他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次夜,万福里码头。
风从江面吹来,带着腥咸与湿意。
沈蔓青藏在堆货的木箱后,目光死死盯着正前方空旷地带。远处传来汽笛低鸣,一艘货轮缓缓靠岸。
码头灯光被特意调暗,只留一圈昏黄灯晕笼罩着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站在灯下,背影笔挺,披着风衣,帽檐低垂。
她认出了那道背影。
是他。
她几乎下意识要冲出去,却被另一道身影挡住。
“你来得比我想的还早。”辰九从阴影中走出。
“你说的清河是谁?”她压着声音问。辰九嘴角一扬:“不在这儿。”他侧身让开一条路:“你要真想知道,就跟我来。”她犹豫了数息,终究迈步。他们穿过几道货仓转角,最后停在一间简易铁皮屋前,辰九边推门边道:“进去吧。”
屋内灯光昏暗,一人坐在桌后,正低头擦拭一把银色手枪。
那人听到脚步声,缓缓抬头。
沈蔓青的心仿佛骤然停跳。
那张脸,分明是她夜夜梦见的知微——
可那双眼,却陌生得仿佛覆了一层霜。
“你来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温和,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知微……”她喉头发紧。
他看着她,唇角缓缓勾起:“现在,叫我‘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