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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黄浦江上的风如刀割，卷着江水的腥咸味和码头沉积多年的锈蚀气息，沿着万福里老码头狭长的通道席卷而来。仓库林立的江畔沉默如墓，只有几盏昏黄的油灯在风中瑟瑟发抖，仿佛一旦不慎，便会随风熄灭。
沈蔓青站在废弃仓库门前，长风衣被风掀起，猎猎作响。她脸上的表情凝结成冷意，眼神却闪着不易察觉的波澜。木门半掩，光线从缝隙中漏出一抹昏黄，将她的剪影拉得细长。门内，是她梦中千百次勾勒过的身影。
她轻轻推门，门轴发出低哑的吱呀声。映入眼帘的是一盏孤灯下的男人——他身着军绿色风衣，修长挺拔，正低头擦拭着手中的手枪，动作稳健，毫无多余。
那人抬起头，目光与她交汇。她的呼吸在那一瞬仿佛骤停。
是他。
是那个她在硝烟与火海中以为早己永诀的身影。
“现在，叫我清河。”萧知微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沈蔓青望着他，脑海中回荡着无数记忆碎片。他的眉眼、下颌线条、甚至左眉尾那道细不可察的疤痕，全都如此熟悉。可他的神情，却陌生得仿佛从未相识。
“你真的是……清河？”她声音发颤，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将擦拭完毕的枪收进黑皮箱，扣上锁扣的声音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你早该猜到了。”
她摇头，眼中浮现痛意，“我以为你死了。”
“很多人以为，”他说，语气不带起伏，“那是清河计划的一部分。”
“那风铃呢？”她逼近一步，嗓音陡然尖锐，“你知道有多少人因此丧命？”
“我知道。”他的目光投向她，清冷如刀，“正因为知道，我才必须活下来。”
他每说一句，她的心便像被针扎一下。风铃，是他们共同参与的计划，是无数同袍用性命铸成的暗网，如今只剩残枝败叶，而他，却成了清河。
“那我呢？”她质问，声音低却不失力道，“你也以为我死了？”
“你从五号仓库消失之后，被视作牺牲。”他如实道，“首到辰九带来你的消息。”
“所以你派人监视我。”她的眼神像刀，“我不是你的敌人。”
“我不能冒险。”他平静地说，“我需要确认你的身份。”
她胸口起伏，脸色苍白，“你怀疑我？”
“这是战时判断。”他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屋顶的铁皮在风雨中咔咔作响，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被拉紧到极致，稍有不慎便会崩裂。
她望着他，低声说：“你变了。”
“是。”他承认，“我必须变。”
他向她靠近几步，站定，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烟火与铁的味道。他低声道：“这一年，我亲眼见过太多信仰被出卖，太多战友死在暗巷，鲜血在我脚下流干。我再不能是那个相信温情的萧知微。”
他顿了顿，声音微微发哑，“但我唯一没变的是——我仍希望你活着。”
沈蔓青咬紧嘴唇，眼圈微红，却依旧挺首脊背，“所以你又来找我，是要我继续做你的线人？”
他沉默片刻，从风衣内袋中取出一只折叠整齐的电报本，走上前递给她。她迟疑地接过，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加密密令映入眼帘：
【风铃残部即刻转移至苏州东郊安全屋，代号‘霜青’行动重启。联系人：清河。】
她指尖轻颤，久久不语。
“霜青行动？”她低声，“这是你构建的新网？”
“准确地说，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他说，“而你，是关键。”
她抬头，眼神坚定而冷静，“我不是棋子。”
“你是沈蔓青。”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许，却更为笃定，“在这个被谎言和阴谋包围的时代里，你是唯一仍能用笔撕裂黑暗的人。”
她垂下眼，默默合上电报。
屋外雨点落下，敲打铁皮屋顶，发出密集而清晰的声响。萧知微走到窗边，拉开铁窗，一股冷风带着雨丝灌进屋内，仓库灯光随之晃动。
“我们控制了东郊的三处旧厂房，伪装为日伪后勤工厂，那里将成为新的情报中转站。”他说，“你将以‘民声日报’记者身份进入租界文报圈，继续渗透。”
沈蔓青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将电报叠好，重新塞入风衣内袋。
“你安排得真周到。”她冷笑了一声。
“你若不愿，我不强求。”他转过身来，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意，“你可以离开。”
她望着他良久，低声问：“那你呢？你还会回来吗？”
萧知微没有立即回答。他走近她一步，目光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他轻声说：“清河不能爱人，不能回头，只能往前走。”
她望着他，泪意在眼眶中打转，却终究没落下来。她缓缓点头，转身走向仓门。刚走至门前，她又停住脚步，背对着他说：“我答应你。但这一次，别再瞒我。”
他在她身后低声道：“好。”
她没有再回头，推门而出，身影很快被夜雨吞噬。
仓库内，灯光幽暗，萧知微站在原地，凝视着门口的方向，目光沉沉。
风铃己碎，霜青将启。乱世浮沉，他们终将在血与火中再次并肩，只是不知，这一次的重逢，是归途，还是诀别。
